死在了初雪的街頭,脫得赤條條的。遺體整容師說這叫反常脫衣現象,太冷的時候,反而會有很熱的感覺,喝了酒的人皮膚血管擴張,反應更強烈,才會脫衣服。
冰冷的北方,每年都有這么死的人。蘇伯伯讓人救回來了兩次,這回沒轍了。人們背地里議論,出事前兩口子吵了架,蘇伯伯被趕出了澡堂。
也有很多人覺著,他老婆早就不該管他了。當年工地出事,蘇伯伯和孟家分家,拿了一筆錢要上省城五市場做生意。生意沒做成,欠一屁股債。他老婆還,還不完的女兒接著還,欠了還,還了欠,到最后買酒的錢都是用信用卡套現。
但沒人覺得蘇伯伯是窩囊廢,即使心里這么想,也都藏著不說。大家都覺得他太苦了,他們一家子太苦了。他經常請人到澡堂洗澡,到大馬路啤酒屋喝酒。別人家有困難,他第一個站出來籌集大伙兒幫忙。
這么多年,孟家的人心里藏著對蘇家的虧欠。孟敘冬去了澡堂,去了殯儀館。吊唁蘇伯伯的人很多,在哀樂里談笑風生,蘇青也笑著招待他們。
大姑進了靈堂,沒有聲張,在蘇南照看的吊唁金登記冊上簽字。蘇南不認識她,旁的人認識,大家議論起來。艾秀英推搡她,一語不發。
大姑失落地走了,和老孟打電話,兩個人吵起來。孟敘冬在殯儀館待了一個通宵,第二天早上離開,晚上下工了又過來。
蘇青偶爾會從靈堂出來,在昏暗的建筑角落獨自徘徊,偶爾手上玩著一張糖紙,偶爾走向路燈,伸手捉飛舞的雪花。她穿得很單薄,頭發披散著,不能輕易看到她臉龐。
孟敘冬已經戒煙很久了,沒忍住,摔上車門去外頭買了包煙。真他媽操蛋,他好想抱她,想得快瘋了。
澡堂家的男人走了,不是件好事。澡堂附近的老廠區在改造,工地上多的是肖想女人的男人。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坐在澡堂里,他們一窩蜂地就去了。
孟敘冬的工程在新區,和工人們住集裝箱宿舍。打那以后,搬進了老街招待所。每天下工,不管早晚,他都兜圈從澡堂那條路過。
蘇青不是那個中學女孩了,知道該怎么和這些人打交道。每天晚上她送迎客人,鎖好澡堂的大門,日子安穩。
那天發小一起打牌,美美八卦她家嬸子給蘇青介紹了個相親對象,兩個人處得不錯,應該是要成了。
他們感嘆,她爸才走,她媽就這么急不可耐地把她嫁出去。有人問美美,蘇家要多少彩禮,美美表示不知道,這個話題便到此為止。沒有誰真正關心。
孟敘冬是看著蘇青一次又一次離開縣城的,以為她不會留下來,更沒想過她會和縣城的男人結婚。
蘇家姐姐說過,小青要飛得很遠很高,他們配不上。
孟敘冬又開始吸煙了。
干爹的馬仔來堵他,他承認他缺德,故意把麻煩帶到了澡堂。真他媽可笑,她竟然說那個警察是她對象。更可笑的是,她有了對象還想和他上床。
她在電影院那十分鐘,他在工地的塵埃里耳鳴到眩暈。他已經知道了,她在別的男人那兒不如意了,就來找他。
他媽的他就是她的抹布。
孟敘冬覺得蘇青對每一個人都很不錯,除了他。他絕不會對她好的,可誰叫她成了他老婆。
是男人就不能不對老婆好。
他老婆心里沒他,無所謂,過日子而已,正經人誰結婚了還談情說愛。吳彥祖和老婆人到中年都沒了激情,他們年輕,多少強點兒。
他們好的時候做,吵的時候也做,但他非常不喜歡她在難過的時候和他做。她搞錯了慰藉的方式。
人難過的時候,應該吃飯、睡覺、看電視,甚至干活兒都行。
現在他老婆很難過,他們頭一回沒有做,只是說話。
一個鐘到了,他老婆睡著了。孟敘冬靠在床頭坐了會兒,拿起手機出門打電話。
不出所料,蔣蒙在背后調查過蘇青,知道這事兒。
那個介紹蘇青去夜場的老鄉,因吸毒上了通緝名單,如今逃回縣城。
縣城不大,過去莊綾家開臺球廳,和三教九流來往,有灰色門路。孟敘冬推測那個老鄉為了逃罪,聯系了莊綾,事情就這么傳出來了。
蔣蒙沒想到有人橫插一刀,壞了他的局。他要帶人去茶樓打探情況。
孟敘冬沒空等他演臥底,聯系了市監局和消防部門。縣相關部門的規定,他很熟悉。
一大早,茶樓值班的員工就看見烏泱泱一幫人走了進來。他們面孔嚴肅,只宣布了一聲檢查消防,便奔著各處搜尋去了。
茶樓家經營多年,這些事見多了,從不吝惜在基礎規范上花錢,何況他們同縣局的同志多少有點交情。此番事先沒有通知就來,只怕大事不妙。
員工琢磨著給莊綾打了電話。
莊綾得知昨晚一幫兄弟被澡堂家的小孩趕了出來,有些郁氣,和人打了通宵麻將,將才睡下。接到電話,她風風火火趕來茶樓。
消防的人吹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