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浚何等敏銳,察覺她指尖輕微顫動了下。
她的反應他并不意外。
她在一點點被他撼動。
她也在掙扎。
這是他預期的方向。
“日頭好,你陪朕坐一坐?!?
黃錦已將今日的折子宮務擺在長幾,長幾北側擺著一張紫檀圈椅。
鳳寧看了一眼回道,“您先忙吧,臣女還有最后一道文書翻譯,譯完再陪您?!?
裴浚松開她的手,踱步去了院子。
鳳寧照舊在窗下譯書,二人忙碌之余,時不時要看對方一眼。
鳳寧譯完最后一份賬單,交予門口的小內使,讓他幫著送去夷商會領事府上。
隨后她倚在正堂門口的廊柱,眺望裴浚。
黃錦見此光景,悄悄擺擺手,示意下人退開。
寬敞溫馨的庭院獨剩他們二人。
微風浮動,驕烈的冬陽撫化大地,竟莫名讓人覺出幾分春日的暖融。
裴浚正在批復藩國表章,神色間偶有凜色劃過,更多的是胸有成竹,一切在握。
他當然知道有一雙眼在注視著她,偶爾抬起臉,眼底像是浮著一撮幽火,輕易便可融化堅冰。
他當然坐的端然,身姿也十分筆挺,熱辣的日光將他清湛眸色里的冷雋悉數洗去,只剩幾分蠱惑人心的溫柔。
李鳳寧臉一紅,順著廊柱背過身躲過去,等了片刻,再繞回來,那人已聚精會神在忙公務,手中大約又換了一本很重要的折子,該是在估算什么,時不時會動筆圈記。
興許是嘲笑她方才沒出息,唇角微微彎出一抹弧度。
這一抹冬陽無比和煦,樹梢被風吹得稀疏作響,明烈的光芒聲勢浩大將這座庭院給隔絕,那個郎艷獨絕的男人,巋然坐在院中。
指骨分明的手依然修長如玉,五官輪廓不見任何虛筆,骨子里殺伐果決,很好地中和了那股清風皓月般的外表,讓他整個人呈現一種淵渟的氣度。
一如初見,還是那副讓她驚艷的模樣。
那就讓一切停在這里。
起先她以為出宮是盡頭,以他的驕傲不至于非她不可,后來他追出皇宮,霸道不可一世地干涉她的生活,讓她始料未及。
她想過磨他,遲早磨得他沒了耐心安安穩穩回宮娶妻納妃,可她也沒料到他能撐那么久,且待她越來越好。
她不是沒有試探過,他很清晰地告訴她,讓她不要胡思亂想。
正妻的位置與她無關。
從什么時候開始動了離開的念頭?
不是從他堂而皇之駕臨李家,宣告她是他的女人開始。
也不是他那日夜寒風急叩動門扉與她同塌而眠開始。
更不是他強勢地將她抵在角落,威脅她不許離開開始。
是某個不經意的午后,斜陽歇在他眉梢,他散漫地靠在圈椅,身姿清貴朝她伸出手,似要將她拽入那一抹艷陽里。
她怕自己忍不住淪陷。
她太知道他的本事,遲早有一日擦槍走火,不小心懷了孩子,他會不容拒絕地將她弄回皇宮。
已經出來了,不能再回頭,不給自己沉淪的機會。
在他看不見的地兒,她一點點不著痕跡讓他放松對她的警惕。
她有自己的底線,他也無比強勢。
再磨下去,遲早兩敗俱傷。
就讓回憶停在最美的時候。
真好,她也了然無憾了,譯出整整一套儒學經典,這些書冊將會成為大晉典章的先鋒,像是戰士幫著國君拓寬文明的疆土,興許將來青史能留下她李鳳寧的名諱。
她很幸運遇見那么多好姐妹,她們熱情洋溢,鮮活驕恣,是她們讓她領略了更多的人生美景,她們一起打馬球,一起縱馬狩獵,一起在酒巷茶樓尋歡,填平了她對親情的向往。
她更幸運遇見他。
如果說先生給她鑄了一把劍,那么是裴浚幫著她把這把劍磨鋒利,讓她所向披靡。
讓她為他們這段相遇刻下無可磨滅的痕跡。
最后一次走向他,替他斟一杯茶。
“陛下,您忙了好一會兒,潤一下嘴吧?!?
她笑容依舊明媚如春。
裴浚手里正在翻閱李鳳寧翻譯的兩冊書,聞言將墨玉書簽擱上,抬眸來接她的茶。
月白的裙衫緩緩在他眼前飄動。
裴浚這才發現,今日二人默契地穿了相似的衣裝。
他接過茶盞,擱在唇角,輕輕抿了一口。
這時,他突然聽到對面的女孩,嘴唇蠕動說了一句話。
“~~~~”
(我傾慕你,由來已久)
最開始喜歡上他,她偶爾習波斯語時,一人躺在床上對著窗欞默念這句話,明明有無數次開口的機會,可她從未開口,她不想輸。
就被這個念頭主宰著,讓她成為這句話的奴隸。
今日終于將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