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浚長長吁了一口氣,嘉許何楚生道,
“愛卿的話朕會時刻謹記在心,時辰不早,愛卿早些回府,莫要凍著。”
穿堂的風很涼。
卻沒李鳳寧此刻的心涼。
斜陽將她眸底的淚切成細碎的光,她抱著刊印好的禮記和詩經,慢騰騰從甬道的臺階挪下來,冷風刺在她鼻梁,似有針密密麻麻覆在心尖,疼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五內空空地往回走,沿著抄手游廊出了禮部的角門。
今日可真是個好晴天,你瞧,紫禁城的上空蔚藍無邊,沒有一絲閑云。
鳳寧將心里的抑郁一掃,看著手中兩冊書露出笑。
最后兩冊書譯完了,李老頭罵罵咧咧趕在年前給她刊印出來,上午見他時,他一個人在喝悶酒,
“其實過去我都是騙你的。”李老頭忽然眼底含了淚。
他面頰早已瘦得脫形,唯有一塊薄薄的皮肉在骨外翻滾,面頰不知何時起長了斑,是真的上了年紀,他埋臉在掌心吸著鼻子道,
“過兩日又是除夕,我很想她,我多么希望她能陪我過個節,她愛熱鬧,我可以給她買束煙花,買個炮仗,她還沒戴過金鐲子”他還沒有為她使過力,她就離開了。
濁淚一顆顆往下掉,他從兜里掏出一疊皺巴巴的銀票,捧著給鳳寧瞧,
“你看,我一個孤寡老人,得這么多銀子作甚?”
鳳寧望著李老頭空洞的雙眼,像是填不平的寒窖,實在叫人揪心,陪著他喝了幾杯。
午膳時,李老頭將這些銀子分給了底下的工匠,
他大手一揮,“拿去,給你們家的娘們買些好吃好喝的。”
番經廠最新印出的書送去了禮部,恰好鳳寧要往禮部來,拿出兩冊想親自奉給裴浚,算是交差,然后便在禮部正堂外的甬道聽到了里面一席話。
她當然知道是這樣的結局,他不可能給與她妻子的身份。
可人總是要在最后一刻才徹底死心。
鳳寧又笑了笑,一人徜徉在寂靜的青石磚道,深紅的宮墻像是一片巨幕鋪在她眼前身后,浩瀚又瑰麗,她輕輕撫了撫墻面的斑駁,腳下堆了些尚未融化的冰渣,她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地響。
方才那位禮部郎中給她了一個大大的封紅,說是感謝她這半年給與禮部的協助,這一年告一段落了,明年新春的太陽升起時,又將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見到卷卷。
他應該將它照顧得很好吧?
鳳寧帶著這樣的心情回了跨院。
登車回府,見素心倚在門口的廊柱抹淚。
鳳寧疑惑地走過去問,
“怎么了,這是?”
素心見她回來,連忙迎上來,接過她手中的書冊擱在桌案,又替她褪下皮襖,這才跪在她跟前解釋,
“姑娘,方才明嬸子家的胖哥兒遞消息來了,說是奴婢娘親昨夜摔了一跤,腳腫的老高,什么活都干不了,奴婢”
鳳寧不等她說完,已開口,“我知道,我原也沒打算留你在跨院過年,”說到這,她笑起來,“你等等。”鳳寧起身去了里間,從壓在床榻底下的盒子里拿出一張十兩的銀票出來,笑瞇瞇遞給素心,
“多謝你這半年的照顧,這是給你的壓歲錢,你拿著回去過年吧。”
素心長了這么大,從十歲起在李家當差,一共都沒掙十兩銀子,如今姑娘一口氣給了她十兩,她激動地哭成了淚人兒,
“姑娘,您真是奴婢見過最好最好的主子,趕明兒待奴婢娘親腿好了,奴婢立即回來伺候您”
鳳寧聞言忽然恍惚了一瞬,“那該是開春了吧?”
素心接過銀票,收在兜里,拂去淚一面給她斟茶,一面回她道,
“明年開春遲著呢,得等正月初十,奴婢回去幾日,盡量趕在初五前回來伺候您。”
鳳寧眼底的笑明亮又溫柔,接過她的茶盞握在掌心,沒急著喝,
“無妨,回去好好過個年,不急著回來,興許我也要回李家呢,到時就見著了。”
“時辰不早,快些回去吧,趕在天黑前回家吃口熱飯。”
素心沒發覺鳳寧的異樣,心里充滯著為母親的擔憂,連忙回自己那間小梢間拿回包袱,原來她早就備好了,只等鳳寧回來相告。
離開前又給鳳寧磕了個頭。
鳳寧擺擺手讓她快走,等著那道輕快的身影從窗欞外繞過,最后徹底消失在月洞門外,鳳寧獨自坐在狹窄的屋子里出神,也不知坐了多久,久到隔壁小內使送來今夜的晚膳,見她屋子里無人,低聲問,
“主兒,要不從宮里調撥一人來伺候您?”
鳳寧搖搖頭,“不必了,明日我也要回李家過年,”
宮人不再多嘴。
這一夜渾渾噩噩睡過,次日清晨有幾位夷商過來催稿子,
“姑娘緊著些吧,年底都在結賬,就剩這最后幾份,姑娘幫咱們料理了,結了銀錢,大家伙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