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圣誕后的寂靜凝在窗玻璃上，積雪在朔風中簌簌剝離窗欞，與濃霧編織成毛玻璃質(zhì)感的夢境。陳越望著路燈漸次吞沒查爾斯河岸的輪廓，身后收納著五年光陰的行李箱拉鏈扣閃著冷光。

這是他離鄉(xiāng)后首次歸國。昔日出走時的青澀被時光鍛造成三枚徽章：運籌學(xué)博士、美國運籌與信息協(xié)會研究員、三篇頂刊論文作者。此次歸來既是游子尋錨，亦是運籌算法與人間煙火的正式交鋒——陪父母過完春節(jié)，他將赴滬參與a司智慧交通系統(tǒng)的核心建模。

航班著陸時舷窗外正鋪展著嶺南稀有的冬陽。陳越拖著兩個行李箱穿過到達廳抬頭望了一眼碩大的電子屏幕，四周是人潮涌動的歸家人群。他停下腳步，掏出手機拍了一張機場的照片，配上一句簡短的文字發(fā)到朋友圈：“終于回國，期待新的旅程開始。”

手機揣回口袋，行至一半，它忽然震動了一下。陳越以為是家人的信息，拿起一看，卻發(fā)現(xiàn)是一條久違的留言：

「陳越，你回國了？看朋友圈才知道！我也在深市，什么時候有空，一起吃個飯吧，很想聽聽你的近況。」

發(fā)信人是吳友芳，那位總在化學(xué)實驗室耐心指導(dǎo)學(xué)生，還會用自制曲奇安撫競賽焦慮的實驗老師。

他快速回復(fù)：「吳老師，好久不見！我剛到深市，還沒安頓好，明天有空，一起吃飯吧。」

幾句簡單的寒暄后，兩人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第二天傍晚，陳越來到約定的餐廳。一家以粵菜聞名的老牌酒樓，裝潢雅致，氣氛清幽。推門而入時，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吳友芳。她依然是當年的模樣，穿著簡潔的外套外套，長發(fā)挽在腦后，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吳老師。”陳越微微一笑，走過去打招呼。

吳友芳抬頭看到他時，露出欣慰的笑容：“陳越，好久不見！要不是這聲老師，真不敢認了。”

陳越笑了笑，拉開椅子坐下：“是啊，畢業(yè)快十年了，沒想到能在深市見到您。”

吳友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曾經(jīng)單薄的肩線如今撐起挺括的西裝，巖層般的下頜線取代了少年柔和的輪廓。最顯眼的變化在眼睛——那雙總蒙著晨霧似的眸子，現(xiàn)在像淬過火的石英般清亮。

“你這幾年變化真大。”吳友芳感慨道，“見到你，我倒覺得自己老了。”

陳越溫聲笑道：“哪里，吳老師一點都沒變，還是當年的樣子。”

吳友芳失笑：“嘴巴倒是甜了。”

兩人隨即點了菜，聊起各自的近況。從波士頓的學(xué)術(shù)研究到即將到來的滬市新工作，從深市的生活到星城附中的回憶，談話輕松而自然。

茶過三巡，吳友芳忽然將青瓷杯懸在唇邊：”陳越，你知道李旻老師離開星城了嗎？“

白瓷茶海映出他指節(jié)瞬間的凝滯。“她離開了？什么時候的事？”

“你畢業(yè)后的第二個學(xué)期。”杯底與玻璃轉(zhuǎn)盤相碰的輕響里，吳友芳的嘆息像茶葉緩緩舒展，“如今在滬市私立學(xué)校。”

“滬市？”

“嗯，說來也巧，”吳友芳用銀勺攪動杏仁露，漣漪蕩碎了他的倒影，“不正是你即將去工作的地方？”頓了頓，試探性地問，“你和她還有聯(lián)系嗎？”

陳越搖了搖頭，“沒有，從畢業(yè)后就沒聯(lián)系了。”

“聽說她現(xiàn)在帶競賽班很厲害。”吳友芳補充道，“也算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地方。”

普洱的陳澀在席間流淌，陳越卻恍惚間聞到記憶里梔子花混著粉筆灰的氣息——那是李旻發(fā)梢的味道，此刻正從滬市的雨幕中飄來，纏繞在他的袖扣上。

陳越點了點頭，卻不打算接著說下去，對話自然地轉(zhuǎn)移到其他話題。

飯局結(jié)束的前幾分鐘，吳友芳說了句輕松的叮囑：“陳越，有些事情，不用總想著去解決。像數(shù)學(xué)題，不解出答案也可以擱著，甚至可以忘掉。”

她的語氣淺淺帶笑，似乎是無意間的一句寬慰，但陳越卻聽得心里微微一震。他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吳老師。”

回到酒店后，陳越坐在床邊，打開手機看了看家人群里發(fā)來布置家里春節(jié)裝飾的視頻。他簡短回復(fù)了幾句，隨后瞥見和吳友芳的對話框，那句“你們還真是有緣分”又在腦海里回蕩。

他點開地圖，滬市的輪廓在屏幕上清晰地展示出來。命運的軌跡總有一些意外，或許這一次，“巧合”會帶來些什么他未曾預(yù)料的故事。但此刻，他無法，也不愿去多想，只將手機放下，打開床頭的燈，開始翻看第二天的工作資料。

生活總是在自以為結(jié)束的地方，悄無聲息地開啟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