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腳步徑直而來。
“普利希女士。”天鵝同她握手,笑容明朗,光彩奪目。
“在看什么?”白馬蘭目光坦然,瞥向長廊中的陳列品。世紀之交的電影海報、商品廣告和老照片在墻壁上星羅棋布,無一不向人宣告sap;s影業自建立至今的輝煌。“這是《探花郎》的劇照,第一部拿到國際電影節提名的中土電影。”白馬蘭順著天鵝的目光鎖定了一張舊照,她指向演員們眾星捧月簇擁著的男影星,道“這是曼君,他飾演男主角。”
天鵝當然知道這是曼君,他是中土文化區首位真正意義上的國際影星,天鵝在網上搜索過他生前的訪談視頻,記憶猶新。
拍攝訪談時曼君三十歲。他說他的媽媽很愛他,特別愛他。他五歲那年,媽媽為了準備任職資格考試,一狠心將他送到鄉下,暫住在奶奶家里。盡管爸爸總是兩頭跑,把他的情況講給媽媽聽,但媽媽還是想他想得邊復習邊掉眼淚。后來媽媽通過考試,獲得晉升,工會組織下午兩點去工人影院看電影,媽媽一大早就起床,坐了三個小時的長途大巴,什么行李都沒拿,將他從奶奶家里接出來。
那是他第一次看電影,一瞬間就被這種新興的藝術門類所吸引,他立志要成為電影明星。就是這個扎根于他和媽媽共有的美好回憶中的夢想,這個他在二十五年前做出的決定,深深地傷害了媽媽的心。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曼君不知道。
自十九歲不顧家人反對,執意遠渡重洋,曼君一輩子都沒能再回到中土。他寄給媽媽的書信和明信片始終沒有得到回復,他以為媽媽對他失望,他以為媽媽還在為了那次爭吵而生氣,不肯原諒他。可實際上,由于文化區之間的歧見與矛盾,辦事廳發布地方規范性文件,‘凡以下文化區來信,屬于官方的予以退回,屬于個人或民間機構的,可按下不理’,高山半島文化區也被包括在內。
曼君寄給媽媽的私人信件不被允許投遞,也沒有退回原址。他離世的那年,禁令已然失效,郵電部一位好心的工作人員在定期檢查時發現了那摞書信,將它們銷蓋機戳,重新郵寄。他的媽媽最終決定將這些信件捐給正在舉辦‘曼君生平回顧影展’的電影博物館,并同意參與紀錄片拍攝。
她說她從來沒有生曼君的氣,只是后悔和憂心。早幾年她有些責備那孩子不聯系她,后來看見影院張貼《探花郎》的海報,所有認識的人都知道她的男孩子去拍電影了,她感到很驕傲,兩毛一張的電影票她前前后后買過七十張。她以為那孩子只是太忙,而且高山半島太遠,廠區的傳呼電話收不到信號。是忽然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她看見影院的工作人員撕掉了那張海報,她大聲阻止,無濟于事,心碎的預感填滿胸臆并最終得到應驗。她后來得知那孩子愛上一個大他二十八歲的政治掮客,他投入了全部的純真和熱情,得到的卻不是回報,而是嘲笑、侮辱與恐嚇。
“您是高山半島人,或許并不全然了解,但他是中土最具影響力的男影星。拋開那些與藝術無關的因素,他盡到了自己傳播民族文化的職分,他為后輩的華人演員拓寬道路。”天鵝望著照片中身著袍服的男人,他因身陷桃色緋聞而隱退,不幸罹患抑郁,三年后去世,遺影永遠定格在參演《探花郎》的那年。
“他總樂于去做外界不讓他做的事,他說男子自有一片天地,也可以真正地創造些什么。但若讓我說,他所創造之物,不一定就比他本身來得更貴重。為了證明自己的能為而失去生命,埋葬在這異國她鄉,在我看來,是不值得。”
“充滿誘惑性的恰恰是禁忌存在的本身,它讓人誤以為那扇門的背后隱藏著自己作為存在本體的真相,它讓人誤以為只要開啟那扇門,就能把握住自身永恒的欲望。可事實通常不是這樣。由精神到物質,由思想到存在,總要從行到知再歸于行,走這么一遭。是值得,還是不值得,他自己未嘗不知道,但他做出了選擇,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天鵝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對于白馬蘭的論調并不十分認可。不過這無非是場友好的討論,天鵝轉過身,面向白馬蘭,聲音明快柔和,道“聽上去您很為他惋惜。”
“當然。”白馬蘭取出前襟的手帕,上前擦去相框邊沿的灰塵,“他是我的父親,我愛他。我不希望總看見他痛苦,我希望他快樂。”
就像邁凱納斯與老教父擁有一樣的眉骨,加西亞和安東叔叔的眼睛都蔚藍如天際,她和曼君也有相同之處。在教母的所有內眷中,白馬蘭最親近曼君,可偏偏他沒有活下來。
‘競選人特拉什與東方男伶共筑愛巢’
‘特拉什失去了參與政治的機會,她本有可能成為獨立區長,現在她的雌風已然不在’
‘鳩占鵲巢:東方歌鳥與他的望帝春心。特拉什為誰撫育孩子?’
特拉什·普利希輝煌的政治生涯從未開啟,她的對手暗箱操作,贏得不光彩,也不體面。凡此種種報道如泥沙俱下,曼君的電影海報被人用油漆涂去眉眼,寫滿惡毒的詛咒:‘表子’、‘公狗’、‘保守黨的間諜’、‘你該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