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惶惶。不知自己如何行差踏錯,淪落至此,天怒人怨。
敞篷軍卡車里,摩肩接踵。屈籬滿身傷,挨著風寒顛簸與世態炎涼,蜷在角落抱緊自己。
她只得將手銬埋在腹部,期盼將之捂暖。
天有不測風云。南下的一路極其艱苦,人道至上的帝國新政雖是廢止了流放罪徒步走的鐵律,手銬腳鐐囚衣咬合在被定罪的體魂之上。
盡數是此后余生洗不干凈的罪證。
流放之路艱辛且漫長。陰晴不定的天色中,端坐在軍用招牌閃亮的吉普車里那位指揮官靴底永遠潔凈,軍裝筆挺,定型的大背頭發絲齊整,端的是正派模樣。
只是享盡優渥之人做盡了下賤之事。屈籬本是心性軟弱的,那名姓郝的軍官指使親兵掠奪農戶的農貨銀錢之時,她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槍打出頭鳥”的原則忍氣吞聲撇開頭。只是聽到農婦與少女凄厲的別離哭聲,她轉回眼眼眶通紅。
軍官當眾強搶民女!衣冠禽獸,衣冠禽獸!屈籬提著手銬鏈條沖上前撞向逼迫母女生生分離的一圈圍觀的軍裝禽獸。
壓抑的死水陡然激起浪潮。
須臾,小小的水花被淹沒在無際的死水之下。
“你算個什么東西,管老子的閑事?”男人的軍靴踩在她胸膛,重重碾磨。屈籬雙肩被兩只大手釘在小鎮石板路上。被釘在鐵板上般,擠壓得胸前背后生疼。
潮濕的氣息揉成團憋悶鼻息,胸骨仿佛出現裂痕。
那些人睬她在腳下耀武揚威,屈籬不解為何發笑。強搶民女,為虎作倀,明明是他們的錯。
屈籬是流放犯,是被最嚴苛的軍事法庭一掌拍下地獄的人。指揮官重點關照她這位有反抗能力的不法分子,傾盆大雨洗刷城鎮之后,要屈籬五體投地,睬她做人凳上下車。
屈籬固執地高聲揭發這一行軍官知法犯法,居民與流放犯的麻木臉色與那群劊子手的獰笑在她眼前交織著扭曲嘲諷她——你異于常人,罪上加罪,活該淪落至此境地。
屈籬停下趕路的腳步,在城樓下被吊起來行鞭法。
我做過什么又做錯什么?
她記不起,無人應答。
管虞……記憶里溫軟的名字與慘白陽光里唯一的溫暖相對應。女子披著暖光走來,關切地問她疼不疼。
“不疼。”她呢喃出聲,又遭了一頓虐打。
……
“聽說你曾追過管小姐,每日包門前老嫗的野花送給她?狗東西,你配嗎?”
“管虞嗎?”她醒來之時,那白裙風衣女子被一白大褂醫生如是稱呼叫走了,屈籬目送她匆匆離去,來不及追問“管虞”和她記憶里模糊的身影“虞兒”是否一致……
屈籬挨了副官發泄的一套拳腳,她蜷在地上疼得發抖,她確信了。她心里的虞兒當是那位光風霽月的管小姐。
可她一身臟污,受屈打伏地時,不甘地仰望純凈的天幕,真正懂得云泥之別。
南下押送之路,必經江南。
乘船渡江分外難熬。
耳邊灌滿濤聲,風浪裹挾腥咸氣息撲面。屈籬小腿發軟跌坐在甲板上,喉嚨里滾動著汽油味幾欲作嘔。或許是屈籬暈船太過明顯,她受的“特別優待”愈發明顯,單獨羈押。被鎖拷桅桿邊,分秒難捱。
甲板上只留她一個人。巨浪滔滔翻滾著撞向郵輪,濕冷的江水拍打上身,沾濕單薄的囚衣。
陰冷氣息滲入骨子里,屈籬蜷身抱膝,發梢淌著小河,似瀑布更洇濕幾分囚衣直墜甲板積聚出一灘。
一雙繡花鞋誤入淺灘。屈籬驚疑抬眼。
是那少女。她臉色比這水霧朦朧的天色更慘白幾分。
“你會游泳么?”
屈籬愣著抬眼瞧她。那女子上下唇輕碰,是在對她講話。
少女警惕四顧確認當下處境暫且安全,她又問一遍。
屈籬搖頭。她什么都記不得。什么都做不了。
“對不起。”她眼睜睜看著少女骨肉分離淪落至此,她丁點忙幫不到她……
少女肩披兩只麻花辮,她匆匆打理被風揉皺的凌亂鬢發。屈籬不解地瞧她背過身只顧眺望海面,好心提醒:“這里很冷的。”
“世間最冷是人心。你與他們不同。謝謝你。恩人姐姐,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屈籬搖搖頭,“我沒……”有名字。她話未說完,連串吆喝聲愈發刺耳涌來。“那小婊子逃跑了!快給我長!挨個房間搜!你們幾個,甲板上也去看看!”
“來不及了,你保重!”少女回頭瞥見跳動的大蓋帽,跑向屈籬背對一側的白漆鐵桅桿。
她翻身躍下的那刻,屈籬腦子里似不合時宜閃過一個詞。
鯉魚跳龍門。
“有人跳海了!”屈籬靈機一動大喊,吸引到追兵。她努嘴示意自己面前的方向,心里暗暗稱快。只是遭牽連又被禁食禁水挨拳腳。
她嘗了口浪花的泡沫,心里震撼顛跳著,美滋滋地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