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鄉何處?我捎你去車站或碼頭。”
“不必您多費心了。管小姐,天寒地凍的,望您珍重。也煩勞您替我向屈長官道別。”
她去意已決。管虞目送她與屈籬母親擁抱辭別。
“屈阿姨,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您身子骨弱,寒天雨天可要避諱碰水。”
“好孩子,回到家里記得來信。”
小葵淚別勝似親生母親的長輩,穿著她親手縫制的棉布旗袍離開。
管虞之后許多夢里,都有小葵跪地懇求與臨別一眼。
·
小葵自行離去。管虞之后尋個清靜日子獨自來公寓,對屈禎坦白。
她站在沙發邊,倔著不肯就坐。屈禎立刻緊張起身,身為人母的直覺刺激她顫聲問出來:“是否籬兒出事了?”
“她的確遇到些麻煩……”管虞簡要摘取些屈籬獲罪經過不輕不重說與她。眼疾手快扶穩搖搖欲墜的長輩。“伯母,抱歉……”管虞深深垂眼,心底里涌現莫大的愧疚。
是她一手策劃,害得屈籬事發。她與屈禎相處下來,日復一日加深愧疚。
有愧,無悔。
事已至此,屈籬虧欠她的,施予她的,而今偏執的她,做不到一笑泯恩仇。
“望您信我一次。我向您保證。帶她平安回歸您身邊。只是,在此之前,求您答應我,先隨我回我祖宅暫避鋒芒。”
管虞言辭不容拒絕。何況屈禎本就是溫軟的性子。她唯一的依靠便是眼前的少女。她只得點頭,寄希望于管虞,啟程路上一再悲切央求,不惜任何代價,只求母女團聚。
“您只管安心住在此處,我再見您時,務必攜她一同。”
“好孩子,辛苦你了。”屈禎在心里鐫刻管三小姐的恩情。
管虞羞愧脫離安頓屈禎的小院子。
抬頭又見江南陰雨,水天一色。
第六周
屈籬自從醫院醒來,見識形形色色的人。白大褂冷肅刻板不與人親近,藏青軍服頂國徽披肩章的那些人,整齊穿著時人模狗樣,脫帽解袖扣松領帶時候毫不遮掩行兇作惡。
屈籬足不出戶,莫名挨了很多羞辱唾罵,更有甚者,將她拖下床連踢帶打。
她腦子里混亂朦朧,面對這些兇殘可怖的嘴臉,不敢回手不肯討繞,懵懵懂懂睜著眼睛,迷茫無措又驚懼,輕聲呢喃“為什么……”
有個人戴起大蓋帽,“好心”提醒她:“因為你礙了爺們的道!”
屈籬心里彷徨委屈,這些人跟她打啞謎,聯手欺負她毫無還手之力,她握了握拳頭,體乏汗虛,甚至破費周折才足以爬回床上喘息。
她不解,她做錯了什么……為何接觸的多數人都如此憎惡她。
除了那一位。
人稱“管小姐”的女子。
她貌美,且柔善。
屈籬攥著被角,心里生出別樣的情緒。她蜷身縮在被子里,在逼仄悶熱的空間里,聽自己呼吸加快,心跳亂顫。
她是不是生了大病……頭痛乏力,心臟也飛跳地瀕臨壞掉。
“管、虞……”她無聲品味那女子的姓名。
莫名的心疾似乎更重了。
·
管虞最后一次接觸伊袞,確認自己的狩獵行動如期進展。她也打聽到這批流放犯啟程的具體時刻與路線。
“我可是為了你,浪費掉了一瓶珍藏的波爾多紅酒。”伊袞屁股沿著卡座挪到她身邊緊鄰,醉態必現的紅潤臉龐放大在管虞面前。
伊袞嗜酒如命,她來華的原因是向往古國品類眾多的酒與富饒的酒文化。管虞知道,因而更愧疚。故而當這人突破私密的邊界湊來臉側,管虞微微皺眉卻強忍著沒躲開。
又仔細問了遍細節,拉著她回憶她從午夜被釣的女軍官泄密的原話。
“多謝你了。這瓶酒補償一二。”管虞送出伴手禮。伊袞撫摸著青花瓷瓶,湊到管虞身側與她貼肩,“青花瓷,很配你的旗袍裝。”
她的手攀上管虞腰側,頭腦昏沉,靠在管虞肩頭。
“想和你睡。”
“睡吧。”
管虞招來侍者在樓上酒店開了間房。礙于那人扒在她身上哼唧著不起來,管虞費了些力氣扶穩她乘電梯上樓。
將那人放倒床上,管虞小腹抽疼了下。
她臉色更白,提步就走。
管書玉停車在門外,看到她尚且儀容得體從旋轉門走出來,稍稍安心。
管虞微愣,抬步迎來開門上車。
“媽媽,我沒有喝酒,只是走前來見朋友。”
管書玉因為女兒溫軟的字眼而輕柔眉目,將嗓音放柔到最軟,“媽媽知道。虞兒向來是知上進識大體的好孩子。媽媽們的驕傲。”
管虞閉了閉眼,壓住眼眶里翻涌的熱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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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籬從醫院醒來時至受鞭撻驅趕出京,表盤上的時針堪堪過去幾圈。而她一身瘀青紅腫,無顏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