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周
在屈籬下獄半月、招供一周之后,由城郊雪松林軍械倉庫失竊案引出的軍部人員瀆職貪污走私案由軍事法庭秘密審理完成。
“案犯屈某,前軍部人員,涉嫌知法犯法,犯有瀆職、搶劫、貪污、走私、故意傷害等罪行十三條,案犯供認不諱,現依法當堂宣判,解除屈某軍職,沒收全部家產充公,流放涇南,六輩血親撤銷檔案。”
旁聽席空蕩蕩,受審席無人立。公審團簇擁法官義正言辭演獨角戲。
隨著這宗案件被管虞告發,風波乍起。至今,法槌落下一錘定音,背后紛爭不斷的兩派達成微妙的平衡。
武松意不在打虎只為過崗,擋車的螳螂被重懲,激進黨與保守黨全無損失。新官立下官威,任是過客者誰,這三味真火燒不到老虎身上。
一拳重擊只打在棉花上,激進黨的代表之一紀驚鴻不甘心,關自己禁閉踢漏三只大沙袋,最后是被她的小嬌妻親自拎回家的。
這結局彼此都有預料。帝國軍隊前身財政多由江南甚至渭南的富商巨賈支持。帝國成立幾十年來,趙錢孫李四姓豪門仍把持財政大權甚至干涉軍政,拿捏帝國命脈。
根除弊政任重道遠。
管書玉當晚也來勸說好友,為表鄭重且不別扭,她自然是牽手愛妻相攜登門。
事情發展不出意外。
管虞從聽聞紀阿姨升職就設想好未來幾步,長輩們的反應都在她考慮之內,唯一的變數就是墨詩薇心疼她甚至于陪伴一周。好在一周過去,母親歸家。
歸于平靜。
屈籬案的審判結果的手寫大字報就貼在軍部各大辦公樓樓前。敲山振虎。開庭之日管虞借口不適請假半日。傍晚時候,她去屈宅接屈籬母親回她光華路小公寓暫住,歸來不多時,下班時刻,受托的女同事打來電話,向管虞轉述書面判決結果。
“多謝了,小于。”管虞放下聽筒,背靠著沙發眺望窗外失神。判決結果慘烈得超出預期,這只說明,屈籬是被徹底舍棄的棋子。
流放千里驅逐出境做苦力,且連累上下六代人無法翻身。尸位素餐的人當真翻臉無情。
屈籬徹底被帝國的法槌打入了地獄。
家產充公是對于貪污案的公正審判。帝國量刑嚴苛,這是毋庸置疑的。屈籬的房子車子轉眼易主,黑白制服的警署中人在路對面戒嚴,包圍這條街,以屈籬的車子為中心畫包圍圈,甚至分出很多小隊四下搜索抄家,那些沒主的房屋店鋪都倒了霉。
入職軍部之后,管虞對于新興帝國的實際掌權者大失所望。多少先賢拋灑心血,到頭來成全酒囊飯袋之輩。
旭日初升,廣廈角落一如漆黑。
天邊的太陽掙扎著,墜落在地平線,近乎是一瞬間散去萬丈光芒。管虞靠著窗,追光的目光黯淡下去。
“管小姐,”屈氏跟隨管虞回到光華路的公寓,依從吩咐,歸置自己行李占據了客房,凈手去廚房忙碌半晌。夕陽淡出屋子,烏木的窗潑墨似的黑。屈氏系著圍裙,謹小慎微從廚房出來,擺好碗筷盛菜盛湯,將自己家里的腌魚干臘腸泡菜等等分盛四小碟,圍繞擺放主菜旁邊。
管虞回過身,眼神由遠及近,收回思緒,她的臉頰在煙火氣中浮現笑意,“伯母,您辛苦了。”
“管小姐請用餐吧。您需要時喚我便是。”
屈氏只準備一副碗筷,她跟隨管虞到桌前,垂著眼將要退回廚房。
“伯母您請坐。”管虞拉開椅子,安撫屈氏坐下。轉身,去廚房另取碗筷,看到了灶臺沿那碗陶碗盛的粗飯與木筷,她端起,回餐桌另一邊拉開椅子坐下。
“管小姐,您……”
屈氏想要取回自己的飯。管虞卻將另一副盛著香米飯的骨瓷碗銀筷推給她,“伯母,客隨主便,卻麻煩您照顧我飲食。是小侄招待不周。請您見諒。”
“管小姐這是哪里話……平日里多虧您照顧常日里關照籬兒,如今,籬兒不過是出個遠門,又麻煩您收留我這老婆子。我實在是無以為報。”
管虞放柔聲音寬慰長輩,“伯母,您別這樣說。屈隊長是我軍悍將,軍功卓著,如今是我部獨當一面的人物。她常關照我,也曾在我病時登門問候,再者說,我見了您分外親切,只當您是自家長輩。”
“管小姐折煞我。”
“長者為尊,您一再推脫,才真是折煞小輩了。屈隊長臨行前委托我照顧您。我只是偷懶,接您到身邊來,請您暫且委屈幾日,等屈籬歸來,我將您親自送回府上。”
“如此實在麻煩管小姐。籬兒回來,我攜她登門拜謁再表謝意。”類似的敬語管虞在屈宅接到屈籬母親時候說過一回的,屈氏心里對這少女親切,因她品行禮節出挑,容貌雅致,因她與自己女兒獨一份的親近。屈氏大致有猜想,這位自稱“小管”的女子家境優渥。因為對方的善意親近甚至于親自照拂,屈氏誠惶誠恐。她將這份恩情記下,惦記起自己音信全無行蹤又保密的女兒,捧著飯碗,循著米香,如鯁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