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她挪開眼,“我怎么知道她去了哪兒。”
“那,那報警啊!”令吾說出了那個對白宵來說最為忌諱的詞語。
她盯著他。
令吾一時毛骨悚然。
“沒有用。”她盯著他。
他撿起了地上還發著光源的手機,踹進兜里,本來想跟著下樓的,但在這一條暖黃的光之中,他只想跑回家鎖上門。
“沒有用。”她轉動眼睛。
窸窸窣窣的鑰匙之間摩擦的聲響后是“砰”地一聲關門,而后是慌亂地轉動著鎖,來來回回弄反了幾次終于反鎖上了。令吾靠在門上嘀咕著:“我他媽的在做噩夢嗎?什么鬼啊?”
他回頭望向墻上的鐘,已經八點了,天已經徹底拉下了臉,這個時候因果還沒有回家?她去哪兒了?她能去哪兒?她除了在桓難身邊,她還能出現在什么地方?
令吾跑去廁所打開那長方形的貼著鈷藍色玻璃的窗,一打開便聽到桓難的聲音在喊“因果”,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伸手不見五指,風聲拌著腳步聲。
他摸著口袋里的手機,打開屏,亮得刺目,打開通訊錄,最近電話赫然是110。
怎么會沒有用呢。
他按下了那個號碼,窗外一直回蕩著的“因果”也愈來愈遠。
桓難跑出了這個照不出人樣的小區,他看到那條噩夢中的斑馬線,沒有,沒有肉,他又折回去,跑到另一側陽臺樓底下,那個磕著她腦袋的石頭,也沒有,只有被踩蔫了的草地。他又跑出那綠色的鐵門,突然不知被什么絆了一跤摔倒在地。
他手掌蹭破了皮,膝蓋也滲了血,從白色的校褲一點一點暈開。他想爬起來,但是就跪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好累。
活著好累。
他掌心的傷口粘著小石子,想用手把自己撐起來,卻疼得像被刀割一樣。
汗水沿著下顎滴進了地里,他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但掉不下來。
他在這一刻心里冒出來的話居然是“她要不永遠消失吧,不是死了而是憑空消失了,就當她沒有活過,沒有存在過”。
這樣罪惡感會少一點嗎?
不,明明她應該活著的,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憑什么擅自把她從這個世界上抹掉了?
可這和他的關系是?
他的指甲陷在小石子里,隱隱作痛。
她明明可以和他分割開來,他明明可以熟視無睹。
為什么她好像是成為了他的一種皮膚病,一個雖然無限惡劣卻是屬于“他的”病。
他的額頭快要磕到地上,他想把自己嵌進大地里,卻聽一聲細微的喊叫,被迫戛然而止,他猛地抬頭望向那聲音來源之處,這偌大的黑暗,總是會有盡頭的。
桓難扶著墻踉蹌起身,視野一片模糊,顛七倒八,黑得五彩斑斕,四肢無力,卻有著巨大的指引拖他前進。
彎彎繞繞的小巷,在這里眼睛已經不再需要了,他憑著越來越近的聲音摸索,越近,奇怪的聲音越有輪廓,從擊打聲到撕扯聲,他莫名想起了那個雨夜,下意識地僵在原地。
但是一聲熟悉的哭聲傳來,他回神,又是戛然而止,一股莫名的恐懼籠罩著他,他拖著無力的腿義無反顧地往前走,聲音越明朗越不敢細想,清晰得令人惡寒,可他想跑得快都跑不動,他感覺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
他終于跑到了盡頭,卻因為那里無處可扶而再度摔倒在地,他迅速地把身體撐起來,卻感覺臉上一片濕潤,手上也滿是黏糊。
四周仍然不見光,他走不動了,他用手去摸著地面爬,周圍聲音像是蠕動的蟲,這里像是一片爬滿蟲的沒有水的游泳池。他像是爬在蟲分泌的粘液上,仿佛進了豬籠草馬上就要被溶解。
他的視覺在此毫無作用,聽覺也開始扭曲了起來。
他好像聽見了因果的笑聲。
而后腦海里重復播放著她在走廊朝他揚起的那一個笑容,倒帶,播放,倒帶,播放,一直一直,倒帶,播放。
咔擦一聲,鋒利的剪刀合在一起,然后“咚”地滾落了什么,咕嚕咕嚕地往他這邊過來,這里好像不是平地,是有一定的坡度的,所以就一直滾一直滾,直到滾到他手邊,本來要滾過他的身體,但他接住了。
小小的,還有長長的,絲一樣的,他雙手摸著,摸到了兩個凸起的東西。
他不敢動,不敢往下摸,抽回了一只手,去摸自己的眼皮,一模一樣的觸感。他把手指往自己的眼球里伸,摸到了承載他眼球的骨骼,然后又摸上手里的,往下,伸進去。
他的大拇指貼在柔軟但撕裂開的肉里,硬質的,整整齊齊的。
牙。
月亮從云里亮了相,月光發著白,照了下來。
他看著這一片滿是血的小牙,僵硬的目光一點一點地往上偏,那兩個剛剛被他從里到外摸個透徹的眼睛正直直地瞪著他,嘴巴兩邊被切開一個笑,一個永遠會保存在那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