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信這些牧民們光聽林獸醫捧著本俄文書說的輕飄飄幾句話,就愿意少割這么多冬儲草。
想著用這樣的方法,直截了當地拿群眾的力量壓住少數反抗聲音,也省得再向社里匯報溝通或繼續拉鋸等諸多麻煩。
林雪君表情古怪地望了眼錢同志,在對方目光也投過來前,轉開視線掃向第七生產隊社員們站立的方向。
“那行?!贝箨犻L轉頭看一眼林雪君,請她面向另一邊,接著對站在草場上準備來割草的留在冬駐地的幾乎所有社員道:“同意聽林同志的,地上草高留5的,舉手?!?
風的巨手搖落枯葉,駐地門口的大樹簌簌響個不停,黃葉飄飛,鋪蓋得碎石路上仿佛多了層金燦燦的黃毯。
林雪君背對著所有人,望著前方蔓延向天際的被風吹斜的苜蓿草。
如果不是有切實的根據,她絕不會信口開河。
來到這里后,她對于自己掌握的知識一直使用得很謹慎,生怕自己紙上談兵,給生產隊造成損失。
她深知這片草原不是她試驗自己知識的檢驗場,牧民們的生活更不是她求上進、撥未來的墊腳石,但能發揮正向作用的、確定正確的知識,她也不吝推廣和落實。
既然來到了這里,就不能畏難,更不能為圖安穩而畏手畏腳。
直視前方,林雪君在風中站得很穩,背挺得筆直,每一個肢體語言都在表達著她的篤信。
生產隊的社員們東張西望幾秒,漸漸有人抬起手臂。
起初,舉高的手稀稀落落,錢同志抱胸望著人群中這幾個少數派,不由得露出勝利者才會有的寬厚微笑。
可漸漸的,他笑容收攏,唇角再勾不起弧線。
舉高的手越來越多,阿木古楞、翠姐、衣秀玉、趙得勝、王老漢、吳老師、孩子們、穆俊卿、秦老漢、張大山……第七生產隊里的社員們,一個算一個,哪個人沒見識過林雪君同志的厲害?
她給母牛生產、給馬開腹切除套疊腸斷、給初生羊喂土霉素防治羔羊痢疾、給染疫病的畜群驅蟲治病、將疫病隔離在第七生產隊之外。
她帶著各生產隊的中藥材學徒進山采藥,使第七生產隊成為全公社中藥材儲備最多最全的生產隊,連人類生病時也受益。
她從春天接羔開始保犢、救畜,讓第七生產隊沒落下一次疫苗,幾乎每頭牛都接受了體內外雙重驅蟲,使他們一年勞作照料的牲畜折損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甚至成為公社今年出欄量第一的生產隊……
就算與牲畜無關,林雪君同志做的韭花醬真的很好吃、很耐放,林同志建議阿木古楞畫畫做中草藥野外識別圖鑒這件事真的被出版社認同,她帶大家用碎石鋪路真的很平整好用,她帶動著第七生產隊更快更早通電、通電話……她來到第七生產隊,勤勤懇懇做事,沒干過一件損害大家利益的事,沒說過一句大話。
一個人要想做事順暢得到大多數人的支持,需要很好的口碑——好口碑的建立可不容易。
但林雪君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了過來,將自己的好口碑鞏固得風雨難摧。
錢同志眼看著高舉著的稀稀落落的手,漸漸變得陣容可觀。
他瞳孔不由得收縮,目光緩慢地從左移向右——每個人都舉起手,連不懂事的孩子們都舉高手嚷嚷著什么。
他側耳仔細聽,才聽清小孩說的好像是:“林同志玩嘎拉哈(羊拐骨玩具)天下第一,她很厲害的!”
“……”錢同志疑惑地眨了眨眼,捧著本子的手不知不覺間垂在了身側。
難道真的應該留5?
怎么所有人都支持這個年輕人嗎?
大隊長王小磊望著錢同志笑了笑,他們第七生產隊的事,其他人是很難看懂的。
就像其他生產隊的知青們常發生沖突,還有跟本地牧民打過架的,但他們生產隊的知青們各個好相處又上進,這話在場部說出去,也常讓人不相信的。
踏步走到背對著大家的林雪君身邊,他伸手搭了下她的肩膀,小聲道:“小梅?!?
林雪君應聲轉頭,目光所及,是幾步外朝夕相處的所有社員們舉高的手。
秋風吹過來,她眼眶微熱,唇角翹起,終于化成大大的笑容。
這是一場雙向的奔赴。
…
大隊長喊大家開始打草后,林雪君走過去與錢同志和鄭同志握了握手,在對方疑惑眼神打量下,溫和地點了點頭:
“我之前不知道咱們研究所會下達留草4的任務,沒有準備。等從草場回駐地,我會打電話回場部匯報這件事?!?
“……”錢同志總覺得無論是第七生產隊的反應,還是林獸醫的狀況,都有點跟他設想的不一樣,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只沉默著點了點頭,便同鄭同志一起,在婦女主任額仁花的帶領下回到駐地。
吳老師教室里,錢同志將電話撥回場部,跟研究所的領導匯報了這件事,請示一下場部的意見。
匯報罷,錢同志和鄭同志就坐在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