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絞動衣角,踟躕道:“奴婢不敢擅自揣測,長公子慈悲,怎會和一只黑貍計較?”說實話,他如此介懷“氣量狹小”這四字,豈不是間接承認自己氣量狹小了么。
“呵,慈悲。”裴知春眉稍一挑,抬起手,撫過黑貍的脊背,“這黑貍以前常跑到我院里,我便收留了它。它隨性得很,到處亂跑。”
裴知春補了一句:“我給它取名叫燕。”
“厭?”春桃疑惑道。
“燕。輕如堂上燕。沒想到它倒是越來越肥實了。肯定到處騙吃騙喝去了。”裴知春竭力壓住微揚的唇角,望向桌面的狼藉,“快,抱它走。你出去再叫幾個粗使婆子來。”
春桃遲疑著靠近,偷瞄裴知春的膝頭,隨即迅速移開。她知曉,他的膝蓋常年疼痛,故而無法正常行走。裴府上下對他當年之事諱莫如深,若她不小心碰到他……
“抱個貓出去而已,”裴知春截斷她的思緒,“我絕不會生吃硬扒了你。”
春桃仍收斂了動作,手懸在半空,臂膀虛環著貓兒,心如被捏住的蛾翼般顫抖,唯恐觸及他膝蓋。
裴知春視線落回黑貍,側了側身。無意間的動作,惹得黑貓隆起背,炸動長尾,爪子劃過他手背,溢出幾滴鮮血。
等回過神,黑貍從門縫中溜出。
裴知春望向傷口,一聲不吭,眉頭緊蹙,目光落到她身上打轉。
面對他的目光,春桃眼睫顫動,心中清楚:眼下裴知春是她唯一的容身之地。她斷不能讓他逐她出裴府。
她心一橫,緊扣他腕骨,“長公子,這傷口不淺。阿柒說書房內備有膏藥,奴婢這就去尋些金創藥來。”
透過薄薄的衣料,她指尖的溫度穿透他肌膚,冰涼、細膩,待僵硬一瞬后,他試圖抽回手腕,卻被她緊攥住。
裴知春只好側頭,卻瞥見衣襟上染了幾滴墨印,深淺不一,甚至比那夜手上的墨漬還要難褪。
擦不掉,抹不去。
“長公子?”
裴知春昂首,捕捉她眼底溢出的情緒,深深鎖之于心底。她憂慮什么,他能猜出幾分。雖不厭她,但一想到母親之事,便難以放松警惕。不過,看往日的份上,他可以稍微信她嗯……六分。
“無妨,我并無大礙。”裴知春回神,抬臂撥開她的手。
“長公子。”春桃笑了下,收回手:“這句話還是等奴婢給長公子上完藥再說。”
眼瞧裴知春沒有拒絕,春桃快步到柜角,拖開木箱,挑好金創藥,走到裴知春身側,卷起他袖口,用指腹壓在他手背上。
脂膏滲入傷口,帶給他一絲細密的痛。
此刻痛楚竟如此真切,這便是活著?
裴知春搖搖頭,忍住疼痛,任由春桃施展動作,一抬眼,見她俯身,幾綹發絲垂落在他眼前。
青絲細細長長,左右晃蕩,如黑美人蛇在地面匍匐扭動,悄無聲息纏繞他脖頸,似束縛,又似誘惑,將他緊緊絞殺。
“長公子,奴婢處理得妥當嗎?”美人蛇的聲音輕柔和軟,傳至他耳邊,如紅艷綿軟的蛇信舔舐耳廓,淡化他心中的戒備。
裴知春暗自按住衣襟處的墨印,“妥當。”
她放緩聲線,柔聲道:“長公子,這黑貍不是故意的。您寬宏大量,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寬宏大量,是說她,還是那只黑貍?無論是誰,他從未真心計較過,今日的她,倒是比往日更多了幾分生氣。一想到,她闖入書房時的慌亂神色,他覺得她挺可愛的。
沒等,裴知春細想,她指尖的溫度再度滯留他手背,灼燒他表膚,觸動他緊繃的心弦。
良久,美人蛇才松開束縛,溫聲問:“好了,長公子可有任何不適?”
“并無。”裴知春答得很僵硬。
“那這……”春桃有些猶疑。
待瞬間的僵硬散去,裴知春凝視她,緩緩開口,“這野貍兒隨性慣了,抓便就抓了,算不得什么,我怎會放在心上。”
“更何況,你不是說我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