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掇完書房,春桃回到廊下,和小廝隨意地聊著天。春桃從他手中搶過帕子,隨手拂去木欄上的塵灰。
塵灰嗆得咳嗽幾聲,春桃突然轉話題:“長公子畫得這般好看,簡直是妙手丹青,竟拿一把火燒了,真是可惜。這不是快辦雅集了嗎?那畫拿出來撐場面,綽綽有余。”
“噓——”小廝搶回帕子,蹲下身,擦去積灰,“姑娘別亂說,別讓長公子聽了去。”
“怎么,犯了忌諱不成?”春桃問。
小廝擦完柱腳,站起身,收好帕子,湊近她耳邊,“兩年前,長公子趕院內仆人之事,姑娘怕是不知全貌。院子里有不少下人私偷字畫,拿去雅集冒名邀功,還換了銀兩。長公子這才……勃然大怒。”
春桃驚訝地“喔”了一聲,踢散腳邊落花,轉了轉眼睛:“竟有此事。那下人如何處置了,被逐出府了嗎?”
“逐了一些。”小廝拾起竹帚,掃去幾片落葉,“自那以后,院里才徹底清靜下來,長公子更不許多余的人進院了。”
春桃點點頭,“原來如此。”這幾日,她大致摸清了裴知春的脾性。雖說嘴毒,但心不壞。
套完話,春桃隨口編了個借口,向小廝笑道:“乞巧節將近,我還有些別的瑣事,先忙去了。”
小廝阿柒立刻喊住她,“噯,你先別走!”
春桃停下腳步,眉頭微挑,轉頭看向他,“什么事?”
“三年前,你是不是元宵夜,在紅梅園碰見的他。”
春桃說了聲是。
當年,元宵夜,她因思鄉而傷春悲秋,迎風落淚。正巧裴知春路過,遞給她一張帕子,寬慰了幾句。
他說,他也想他的母親。他說,世道艱難,鹿走蘇臺。一個小女郎怎能受得了。哭吧,所有的淚,今夜流完了,他替她擦了,便不會再流了。
從此,她再沒流過淚。時間也流逝得太快。三年過去,她竟連父親長什么樣,都有些模糊。
春桃偏過頭,竭力遮掩所有的情緒。
愛恨嗔癡是獨屬閨閣小姐的癡夢。她不再是天真無邪的小女郎,談及不了這些。若說心里真還剩些什么,那也只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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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月初,天高云淡,風吹一簾幽夢。
“夫人在里面,”嬤嬤掀開珠簾,語氣不善,“動作快點,別愣著!”
春桃低下頭,快步走進內室,繞過紅木屏風。一抹精致的云頭履映入眼簾,一縷日光透過牕牖斜灑而下,鞋履上的金線晃動,刺入春桃眼底。
“抬起頭。”懸在頭頂的嗓音如飛泉漱玉。
春桃抬起頭,看向美人塌上的裴家主母。她杏臉柳眉,清麗絕俗,烏發挽成高髻,斜插一支青玉簪,眉心一點朱砂,襯得整個人霞姿月韻,神采盈盈。
姜夫人抬起手,攏了攏鬢邊的碎發,“倒是清瘦了些許。怎么,你在知春那待不慣?”
春桃掌心微微發汗,恭順回道:“回夫人,沒有的事。奴婢近些日子夜里夢多,沒能好好安歇,才顯得憔悴。”
她唇邊勉強擠出一絲笑:“倒是夫人,風采依舊,不減當年。”
姜夫人笑出聲。
她拿起團扇,敲了下桌沿,語氣里透著幾分揶揄:“你這丫頭,說話倒越來越像知春了,連敷衍人都一個模樣。”
姜夫人端起茶盞,淺啜幾口,旋即語鋒一轉:“過幾日府里要辦雅集。知遠不在。知春雖身體不好,但他那邊的意思,還得由你去問一問。”
姜夫人專程喚她來,恐怕沒那么簡單。
春桃垂下眼瞼,眉眼恭順,“是,奴婢記下了。”
話音剛落,姜夫人放下茶盞,站起身,搖著團扇,繞著春桃踱了幾步。她反復打量她,從鬢發到鞋面,看得春桃渾身不自在。
“模樣不僅俊俏,氣韻也好,不像個丫鬟,倒像個官家小姐。”姜夫人在她面前停下,用扇面輕敲掌心,似笑非笑:“難怪,知春心高氣傲的,竟沒嫌你礙眼。更別提知遠,那魂早就被你勾了去。”
“前些日子,還對我說什么。春闈后,要娶你為妻。”
裴知遠,莫非想害她不成?
春桃聽得臉上血色褪盡,煞白得嚇人。姜夫人卻沒有察覺似的,取下鬢間青玉簪,隨手插入她發髻。簪子壓得發髻一沉,春桃下意識扶住,指節捏掐得泛白:“夫人,如此貴重之物,奴婢擔不起。”
“擔得起。”姜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說:“以后呀,便是一家人了。我和老爺提了,等到了月中,就抬你為侍妾。”
“好好念著我吧。念在往日主仆的情份上,沒關把你進柴房。不僅,留你一條薄命,還成全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