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王紳自個兒在牛車上坐了一陣,到底沒忍住,低聲問王璇道,我們現在是去桓氏子府上嗎?
王璇點了點頭,視線仍然沒有從卷宗上抬起。
既是要做人情示好,那就該做到最好才是。
王紳再看得前方不遠處那座冷肅的府邸,默默地點了點頭。
大兄,我記下了。
王紳、王璇兩兄弟的動作其實只是這一日帝都洛陽里各處動靜的一小部分而已。除了他們瑯琊王氏和龍亢桓氏這兩家以外,更多的動作正以太學童子學學舍里各位小郎君小女郎為錨點向著四方輻射出去。
那翻卷出來的動靜,看得太學學府深處陰域中鎮守的各位大先生也不禁連連咋舌。
這些人的動作倒是一個都不慢啊
一位大先生睜著法眼,看各處搖曳的、散發著無窮色彩變幻的氣數變化,半是譏誚半是滿意地道。
另一位大先生卻是連眼皮子都不動一動的,仍自捻著手中的刻刀,小心地在拿著的血紅山石上來回打磨。
不論這件事到底是出自孟彰自己的本意,還是有什么人在后頭推動,它顯然都會成為另一番攪動局勢與時運的浪潮。現今的時局那樣的混亂,一陣一陣的波浪掀起,誰都不知道吉兇禍福,難免躊躇。
就現今的時局,要不就是皇族司馬氏自家族中各支藩王催逼主宗,想要圖謀大位;要不就是陰神漸漸出世,似乎要收斂權柄正位天地;要不就是已經隱匿在歲月中的久遠先祖從他們的故地中走出,重新涉入這天地、族群大局之中;要不就又是異族、異類對我炎黃族群的威脅
而對比起那些來,這一個浪潮不過是開發民力、開啟民智而已,短時間來對他們來說都是利多于弊
能保本的,總是好的。
院舍各處散坐著的諸位大先生也都贊同地點頭。
是啊,起碼孟彰那小孩兒提出的這件事情,總是占據了民族大義,不論是先人還是陰神來問起,這件事總是不會錯的。
說起來,你們看見了嗎?有大先生忽然開口,語焉不詳地問了這樣一句話。
可即便他問得不甚清楚,其他的各位大先生卻都準確無誤地了解了他的意思。這一下,不論是拿著刻刀琢磨印石的,還是拿著文書一篇篇地審批的,還是閑閑坐在那里品酒的,都齊齊笑了起來。
看見了。
看得再清楚不過了。
就是,先前那次沒找著人,這次卻是看得準準的,就是那孟彰小孩兒沒跑了。
有大先生一面說話,一面看向這一方學府陰域的最中央處。
在那里,有磅礴、幾近覆壓天地的文運氣數堆砌成山。其山高聳,直入重云。在那繚繞層云間若隱若現的,卻又是一本本書籍、經典。
書山,他們太學學府文運氣數真正所化表象。
而現在,不,該說從這一年的新學員入學開始,就一直在隱隱鼓動、仿佛在醞釀著什么的文運氣數變化終于鋪開。
有隱隱的脈絡正在書山底部若隱若現。
書山一位大先生似是呢喃著道,果真還是該有根,該深入到大地中才是。
哪有山,是沒有根的呢?
可不是?沒有根的、飄在天空中的書山,總覺得不是那么一會事兒。
太學學府里這些常年在各處隱修,難得碰頭聚上一回的大先生們又是一陣暢快大笑。
太學祭酒坐在諸位大先生之中,此時也一同撫掌大笑。只是在這一瞬間,某個念想如驚雷一般在他心神之中炸響。
孟彰這小孩兒,等他真正成長起來以后,是不是可以讓他接過我的位置?
等太學祭酒捕捉住這個念想的時候,他自己都怔了怔,隨后搖頭失笑。
那孟彰小孩兒如今也還只在童子學里進學讀書呢。哪怕他的資質再好,到他真正成長起來能擔起太學祭酒責任的時候,也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呢。急什么?且先看著就是了
祭酒灑然一笑,只將那個念想收起,等待日后萌根發芽。
孟彰是真不知道他們太學里的祭酒竟然已經想到那樣遙遠的事情了,他這會兒正坐在孟廟對面,將已經蓋過太學各位大先生印鑒的那一份卷宗遞過去。
孟廟接過卷宗,一面打開來看,一面詢問道:這個是?
孟彰道:廟伯父你看一看就知道了。
孟廟便也不再說話,只靜心一念去看卷宗上的內容。
越是細看,孟廟的表情越是沉重復雜。到得最后,孟廟的目光定在那些氣機各異卻都一樣強大的印鑒,久久沒有聲息。
你已經得了太學里祭酒和各位大先生允準了,孟廟將卷宗一點點收攏起來,抬眼看向孟彰,那必然也已經知會過童子學學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了吧。如今你將它送到我面前來,是要我、要安陽孟氏做些什么呢?
你還需要我、需要我安陽孟氏做些什么嗎?
孟彰坦然迎著孟廟的目光:我從來沒有特意遮掩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