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紳睜開眼睛,映入眼簾里的是他家兄長帶著些擔憂的臉。
到底是怎么了?見王紳一時不答,王璇又問了一次。
王紳先是點了點頭,隨后又搖了搖頭。
他再睜眼往外間看了看,見外頭的車輛稀疏,甚至是只剩下他們家這兩輛以后,王紳才收回目光來回答王璇。
就是有一件事情比較為難,我正在想著辦法
王璇深深看他一眼,示意車夫開始趕車。
你說的比較為難的事情,是那份卷宗上敘說的引導鄉人興修水利的事情?
王璇問得有點漫不經心,但王紳卻做不到他那樣的隨意。
是。王紳坐直了身體,一瞬不瞬地望著王璇的眼,想要在那里看出些什么。
然而這會兒天色已經黑沉黑沉,王紳也只能看到王璇眼里的亮光,根本無法分辯那亮光中真正的情緒。
大兄,這件事你怎么看?
王璇看他一眼,伸手敲了敲牛車的某處車板。
無形的道則波動升起又很快沉寂下去,再難以尋覓痕跡,但王紳卻知道,王璇這是開啟了牛車里的某一重法禁。
我怎么看?王璇似乎有些失望,阿弟,現如今這件事真正的關鍵,并不是我怎么看。而是我、我們瑯琊王氏要怎么應對它的影響。
王紳才剛剛生出的那點挫敗失落頓時被掃空。
影響?王紳皺著眉頭,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王璇,大兄你的意思是,這件事不是能不能實現的問題,而是一定會落到實處?
王璇點頭。
可是王紳還是沒能想明白,可是,為什么呢?
第256章
為什么?王璇看了王紳一眼,你且先自個兒想一想吧。
王紳還想要說些什么,但他張了張嘴,到底是放棄了,真就自個兒坐在牛車的一側不斷琢磨著。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王璇才將那份給予瑯琊王氏的卷宗打開慢慢閱讀。
拉車的黑牛腳步緩慢而厚實,落在青石板上傳出的聲音如鐘似鼓,輕易就將沉沉夜色中潛隱的神念給鎮散了。
寒涼的夜風吹卷,那些從各個不知名處投注過來的神念便又重新恢復過來。但是這一次,它們再不敢靠近,只遙遙地關注著。
牛車上的兩個瑯琊王氏嫡支郎君仍然是一個眼神都沒有分過去,一人還是在一次次地思量斟酌,一人也只將大半的心神放在手中卷宗處,各得其樂。
牛車駛過長街,在分岔路口上卻是偏轉了方向,往另一個不甚熟悉的街巷駛去。
王紳察覺到異樣,心神終于被收回大半。他往長街兩側看了看,又留心觀察著側旁王璇的動靜。
怎么,王璇沒有抬頭,目光仍然放在卷宗上,卻問他道,你想明白了?
王紳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而聽得王璇的這個問題,他先是點了點頭,隨后又搖搖頭。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算想明白了
王璇不置可否:且說來看看。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王紳道,不論孟彰小郎君到底是出于什么樣的心思跟我們提起這件事的,對于我們來說,起碼就當前的境況而言,是利大于弊的。
開放民力、開啟民智,旁的不太清楚,但那些庶民的處境必定比現在好,而且會是好很多。
如果庶民處境改善,更能從他們自己的生活中看見更多的希望,那這些庶民一定會對他們心生感念。這些感念若只是一星半點,那確實是不值一文,可如果多了呢?
那就是積善,是修德。
不說他們自己個人,就是對于他們家族,也有莫大的好處。
而這,還只是一切順順當當、不出現什么意外的前提。
倘若他們家族道路不順,被逼到了絕境處,那這些處境改善、為自己積攢了家財的庶民,就會是他們的
王紳神色隱隱糾結著,但最后,他還是沒能壓住心頭蹦跳出來的那一絲念想。
后路。
這也就是所謂的藏富于民。
庶民都是平民,縱是有修為也都是淺薄,在各大世家高門面前可謂是不堪一擊。縱然各大世家、高門不愿妄動干戈,他們也有的是辦法收割他們家中的錢糧與田地,補充自己的缺口。
庶民和世族高門之間,差的可不只是修為和力量。
王紳半垂著眼瞼坐在那里,半餉不說話。
王璇知道王紳在想些什么,他嘆了一聲,說道:未必就真會出現那種境況。
王紳抬眼看了看王璇,仍是不說話。
王璇只安撫他道:阿紳,你該知道,萬事不能做絕,不然最后走上絕路的,絕對不僅僅只有那些寒門子、平民子乃至是奴仆,還有我們。
王紳默然一陣,才算是露出了一點笑意。
大兄說得很對,他道,是我想差了。
王璇搖搖頭,又看得他一眼,見他真的是放開了心中糾結,便也就低下目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