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只下一會兒就停。
黎鸚說完那句話就走了,周聿安還留在原地,抬頭看著紛揚的碎雪漸消。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恍惚覺察到一絲不對勁,就好像在暗房里抓住天光那樣,憑借著第六感和本能找到雪場的工作人員,詢問那場雪的由來。
年輕的女生驚訝地看著他睫毛上都粘連的雪花,回答過后還猶猶豫豫地補了一句:“您看上去不太好,需要我幫忙提供休息室和醫療嗎?”
周聿安搖頭拒絕,在轉身時體力不支倒地,連續超負荷運轉的身體和大腦終于發出最后的抗議。
他醒過來的時候,有醫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雪白的背景墻前是田彭越啃蘋果的畫面,這么一對上眼,對方干脆利落地把蘋果丟了抓著他搖:“聿安哥你醒了?你沒事吧?還好嗎?啊,我馬上叫醫生!”
臨床診斷是勞累過度,身體壓力過大導致腦部供血不足體力透支,結合他抑郁焦慮的病癥就更加嚴重。
醫院建議他住院多休息幾天,周聿安扯了輸液管就要走:“我不用住院。”
“不是聿安哥你、你好歹為自己的身體考慮考慮吧,真想年紀輕輕就累死啊,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是什么事把你磋磨成這樣了?前段時間不還好好的嗎?”
田彭越強行把他按回病床上了,還得虧他現在病著完全沒力氣,不然要放倒一個比自己高還比自己壯的人可沒那么容易。
周聿安眼前一陣金光眩暈,好像終于明白過來自己現在的狀況又多糟糕,躺著不動了,任由醫護人員給他重新輸液,聲音嘶啞地問一句:“小鸚…黎鸚呢?”
“小鸚?”田彭越奇怪,“她沒事啊,我看她朋友圈發了出去滑雪玩的照片,看著挺開心的。”
周聿安疲憊地閉上眼:“好。”
田彭越一頭霧水:“好?好什么好…”
他在醫院住了兩天還是強行要求出院了。
不過醫生也說了,他心病太重,指不定哪天自己想開了就好了。
周聿安拒絕田彭越再多休息休息的要求,自己一個人回家,室內空蕩蕩,根本沒人來過。
陽臺上,黎鸚洗干凈的外套還掛在衣架上,恍惚間讓他想起了她穿著這件衣服從背后抱住他搗亂的場面,就好像是昨天、仿佛是前一秒剛發生過那樣熟悉。
但黎鸚不可能在這兒,也不會再回來。
他進到臥室,茫然無措地在辦公椅上坐下,看著面前深色的書桌發呆。
然后他才注意到,自己桌上的書像是被人翻動過,但他已經很久沒打開過了。
意識到這一點,他懷揣著不知道是怎樣的心情把那些書一本一本抽出來,挨個翻看過去,好像想從中找到什么那樣急切。
所以他看到了黎鸚不久前在上面隨手留下的涂鴉。
兩個孩子氣的圖畫。
那一刻,周聿安突然笑了。
他的手指撫過書頁上的碳素圓珠筆痕跡,輕柔得好像撫摸愛人的面頰。
但很快他的眼神又變得茫然,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笑。
手指下的圖畫是恐懼的具象化。
他很難不去思考那個黎鸚問出來的、一直被他忽視、逃避的問題。
他喜歡黎鸚嗎?
周聿安從書架最上方翻出來一本保護得很好的《圣經》。
那是黎鸚有一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他當時就對此表示疑惑,黎鸚說的是,他這樣的圣人,就應該多看看這種書。
他沉默地收下了,一直放在最安全的位置好好保存著,沒有打開過。
這是他第一次翻開這本書。
因為迷茫。
因為痛苦。
所以他企圖從圣經中找到答案,妄想從上帝那兒得到指引。
他是帶著祈求的目的打開它的。
可直到窗前的晦暗被天光破除,第一縷晨光落到他身上時,他才大夢初醒般地發現——
他只翻開了第一頁。
他在窗前枯坐了一整晚,一直都只看著書扉頁的位置。
潔白的紙張上,只有一行圓珠筆寫下的字。
“黎鸚贈周聿安”
而他只看著那個名字。
黎鸚。
黎鸚。
他終于大徹大悟。
*
“周聿安……你真的瘋了?”
莫名其妙地說什么“我愛你”,還一連說三遍,真像是腦子壞掉了一樣。
周聿安笑了一下:“沒有。”
黎鸚更覺得他腦子出問題了。
她沒法掙開他的手,只能小聲控訴:“你到底想干什么?”
耳邊煙花聲遠去了,所以他能更清晰地聽到黎鸚的問話。
他的手指愛憐地摩挲過她的手臂一側,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回答她的問題:“我不會履行那個賭約,所以我們的關系一切照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