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叨擾。”
那姑姑笑道:“仙客說笑了,你是上清玄女座下十二代女弟子,專修采補之術,道學造詣超脫諸人。錦章宮后頭山上本來也有個女冠觀,因著里頭的坤道年歲高了,不久前請退,正空缺著。太后為此正發愁呢。”
素女被她的目光盯得混不自在,點頭道:“能為太后效勞分憂,當然是吾幸也。”
她噤了聲。宮人們識趣退下,素女轉頭又覺煩惱。
她教習陛下,始終不得寸進,反倒是陛下漸漸得寸進尺了。倘若太后知道她教習得如此失敗,該作何想?可有這么個不聽話的學生在,她能拿他怎么辦呢。
她一邊惱著陛下,一邊收拾行裝,到太后宮中,自有宮人接引,替她張羅住處。是一間精巧的閣苑,后頭養著仙鶴,振翅飛過繁復錦繡的雕梁。
那名喚長秋的宮人又引她到后頭的女冠觀中,觀中間高設三清座,前留數尺,許通人行。又設七御座,每位高牌曲幾。左右班列諸神圣位,兩班醮筵,聯案通排,香花燈燭供養如法。
素女聞見焚香氣息,心神安定下來,口頌清靜經,只覺今日顛簸勞累,諸多煩惱。
自被禹王獻入宮中,遇見了皇帝,又經了人事,憂愁的事變多了,像從前在山中不茹葷血、只食柏葉、飲水自給的清靜日子,恍如一夢。
她想回玉真宮,回到師父座下,可是師父已經不在了。
而師尊,必定要說,素女,爾是小輩中修行最堅,體質最佳者,陛下千秋萬歲,國家長治久安,吾門榮幸,還望你光大門派,早成國士,讓黃老之術成為國之重器。
……她一念道經,皇帝恨不得把她嘴給堵上。光大門楣是不可能的,如今在太后眼皮底下,不犯錯就是最大的保全。
況且,修道不是應該舍棄塵念嗎,為什么要在這一灘泥淖中尋找紅塵名利?
素女緊閉雙眼,帶著一絲厚重的迷惘垂頭叩拜。
再見到皇帝已是端午。
這位陛下自上回道觀的事情后,風流韻事傳遍宮廷,更是流傳到了宮外。
儒生們原本心存希冀,想要皇帝在太后的打壓下重整旗鼓,待聽聞此事,也不禁咋舌。有人說這是有心人放出的謠言,也有人太息一聲,感嘆君王心性,終不牢靠。
僅在半年前,皇帝還躊躇滿志,想要借助尊儒術、抑黃老的學問,打壓藩王,集威權于一身。那時年輕的君王意氣風發地坐在黃金臺上,聆聽儒生的講談經筵,一雙眼睛如北辰閃耀,有眾星拱之的神采。
隨著御史大夫的一封檢舉,幾位大儒悉數下獄,皆為重罪,甚至勾連謀反,其中包括皇帝為太子時的太傅趙攸,這鏡花水月的君臣意氣,瞬間零落成泥。
那一天錦章宮下著驟雨,皇帝跪在庭中,滂沱的雨水打濕了玉冠十二旒,他聲音嘶啞地求他的母后:
“阿娘,求您放過兒子的太傅。一切罪責,皆因兒子年輕氣盛,誤入歧途,與旁人無關。”
太后居高臨下地執傘,遮住了他頭頂的天光,雨不再落到他臉上,取而代之是太后冷冽、冰冷的眼神。
上一次這么仰望太后時,他還是東宮開蒙的童子,阿娘那時對他那樣溫柔,撫著他的面頰吟唱高祖征天下時的凱歌,她說:
“霽兒呀,娘為你籌謀到這天下,因為娘希望你如高祖一般,建立不世出的功業。”
此時此刻,雨水里化開記憶里阿娘溫柔的面容,袒露出太后冷酷殘忍的殺伐,她俯瞰逼視著李霽:
“皇帝,哀家是為你爭來了天下,可是哀家膝下可不只有你一個姓李的兒子!”
今日是佳節,同樣的宮闕,歌舞升平,渾不見半年前那場驟雨的影子。同樣驟雨一般來的快、去的也快的改革,至今仍身陷囹圄的蒼老太傅,和少年指點江山的意氣,好像都無影無蹤。
李霽佇立在錦章宮門前,雕梁畫棟,好個錦繡樓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