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采已經邁步前行了。他只得茫然地跟著走,小心翼翼地繞開巡衛(wèi),穿過晦暗的幽徑,來到玉露池。
只見薛棠寸縷未著,正閑適地沐浴在泉水中等他。
他不禁想到了那句詩: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在這里,他經歷了人生的第一次情愛,嘗到了魚水之歡的快樂。
一切自然而然,徑行直遂。
在她的幫助下,他深諳皇帝喜好,提前知曉朝中形勢變化,并順利成為宰相謝雍的學生。
同時,他也明白了公主態(tài)度大變的原因——馮鑒青,那個她念念不忘的心上人。
兩人年齡相仿,身形背影近乎一模一樣,若穿著相似的衣衫,很容易被人認錯。不過兩人只是外形相像,氣質卻截然不同。
世人皆說馮鑒青似雨中青蓮,亭亭凈植,清雅絕塵,生來寬仁謙善的性子,賦予他慈悲圣潔的神性,更添和凈秀美;而文疏林似月下白鶴,孤光自照,驕矜倨傲,恰逢少年得志,意氣風發(fā),落拓不羈,優(yōu)越的皮相與含情的眉眼相輔相成,盡顯風流韻致,瀟灑疏狂。
兩人各具風姿,不分高下。不過,相較于無權無勢,寒門出身的文疏林,世家大族出身的馮鑒青更有名望。
出身始終是他的一個心結,這是無法改變的。他本就低馮鑒青一等,又被當成他的替身,心有不甘,忿忿不平。尤其是當他得知馮鑒青拒絕了公主的愛意,心中更是憤懣,如果換作是他,他絕不會為了仕途而拋棄心上人,甚至會帶她私奔……
大不韙的念頭一冒出來,他詫異不已,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這樣的想法并非出自道德禮義,而是源于一種無法言喻的憐憫。
他極力去克制這份“憐憫”,可越是壓抑,便越是強烈。
他沮喪極了,不甘心與她只是床笫之歡并非權欲熏心,圖謀更多私利,而是……
他動心了。
當他意識到這份情感時,已是覆水難收。
文疏林常常疑惑,她真的喜歡馮鑒青嗎?若心有所屬,怎會與其他男子私相授受,翻云覆雨,甚至享受其中?
他只能借此來慰籍:或許她是喜歡自己的,只是尚未覺察,總有一天,她會意識到的。
可靠近烈火,怎會感受不到溫暖?愛與不愛,太明顯了。
他看不透她。
正如現在她在簾后,緗黃色的羅帳映著朦朧的側影,模糊的神態(tài)若即若離,宛似霧里看花。
文疏林悵然失笑,轉身離去。
薛棠抬眸側首,像是凝視漸行漸遠的背影,又似失了神。
夜色深沉,月光晦暗,宮闕殿宇仿佛籠罩在幽藍色的綢緞下,肅寂而又壓抑。
文疏林行至宮外,這里地處空曠,沒有高墻遮擋,月色一覽無遺。他仰起頭,輕輕地抬手,似觸碰流瀉的月光,可卻空空如也,指尖乏倦地輕拂。
他一身綠官服,玉腰帶,幞頭微斜,一陣清風吹過,揚起衣袂飄飄,盡顯側帽風流之韻致。
這一幕恰好被從郊外歸來的沉宗知看到,一眼便認了出來。
兩人雖素不相識,沒有交集,但沉宗知曾在一次宴會上遠遠見過他一面,相貌出眾,風度翩翩,令人過目難忘。
文疏林落寞地垂下手,小廝牽過馬繩,他正要上馬時,與不遠處的人四目相對。那高大的身影頗有幾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他想了想,眉目間的憂郁驟然消散,唇角銜起一抹玩味的笑,“駙馬爺?”
突然的探問讓沉宗知微微一怔。
坊間傳聞他與公主不和,他不知其詳,只覺兩人相識甚少,謠言多半是穿鑿附會,人云亦云。
他猶豫片刻,上前打個照面。
“文公子。”沉宗知拱手作揖,彬彬有禮。
確認了他的身份,文疏林沒有還禮,甚至懶得打官腔敷衍應付,只是斜睨打量他幾眼,旋即似笑非笑地搖搖頭,眉眼中流露的自信更加坦然耀眼。
沉宗知詫異于他輕慢的態(tài)度,愣怔間,他已經躍上了銀鞍白馬,留下一抹疏懶的笑意便縱馬離開了,衣袂飄蕩,恣意瀟灑的身影消失在遠方。
沉宗知呆立原地,拱著的手還停在半空。
真是無禮!
他恍然回神,憤然甩袖,渾然不覺余留在空氣中的、熟悉的淡淡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