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猛這些年走南闖北,存了些眼力,知道這東西是朱砂首飾。且他女兒一直喜歡素凈顏色,除了成親的時候穿紅嫁衣之外,從小到大連紅花都沒怎么戴過,便問:“好端端的為什么戴這些東西?”羊猛的娘子笑道:“孩子戴著玩的。”香芙也道:“是,我見這邊時興這樣的首飾,就跟著戴了。”
羊猛冷下臉:“胡說,莫哄你爹。這是朱砂做的,刻著符,有什么講頭的吧。跟爹說實話,不然爹去問你弟!”香芙攔道:“爹爹,別,真是我自個兒喜歡,戴著玩。”羊猛將茶杯一放,見門外的婆子眼神直往這邊瞟,抱拳道:“煩勞幾位避一避,俺一家人自在敘會兒話。”起身將門關上,又問,“你娘倆說不說實話?這東西肯定是甘家人讓戴的。”羊猛的娘子和香芙又支吾了一陣兒,終于吐露真言。“他爹,你可別鬧。咱們兒媳婦不知道,是親家母那邊信這個。”“爹,我畢竟是和離過的。他們這邊的人講究,只是戴個首飾,也怪好看的,戴就戴唄。”原來甘小姐從小就生得如花似玉,好多算命的都說此女有大貴之相。甘夫人本對這個女兒寄予厚望,誰曾想竟如寶如珠的女兒,竟被一個鄉里出身的小伙計叼走了。甘夫人一口氣險些沒上來。人逢失意,不能接受現實,往往會歸于因果,寄于虛無。甘小姐成親后,甘夫人就迷上了燒香念經,還供養了幾個神婆。神婆對甘小姐與小通的姻緣,推演出了一番纏綿千萬年的曲折淵源,從開天辟地時的星宿輪轉,直到今生甘家結下的冤孽、踩死過的螞蟻。總之此生已定無可改,唯為日后多留心。羊猛大怒:“是那個小王八羔子不正混,配不上俺閨女,算是咱家休了他!又不是那小王八死了,關俺閨女啥事!要他家忌諱!”羊猛的娘子忙攔住,勸他消氣。香芙也勸:“爹,真沒事。你可別因為這個去說小通。弟妹真是沒話說的賢惠,小通能娶她,是咱家的福氣。原本我當大姑子的,住兄弟家也不大對。是我擔心娘年紀大了累不得,娘怕我一個人在家孤單,我才到這來。別說甘家是大戶人家,咱村里講究的,娶新娘子生孩子也不讓我這樣的上前。他家給我這些東西戴,真沒什么。爹你看刻得多精細,應該老貴呢。”又笑。“爹,你不知道,甘夫人供的神婆,跟個頂了花緞子的冬瓜似的,一作法就又跳又唱,正經唱戲的都沒她有趣哩。”羊猛再怒道:“她還對你們娘倆作法了?”香芙忙道:“沒有沒有,是甘家過節的時候請我和娘去吃宴,我瞧見的。人家真忌諱女兒,也不會還請我吃飯。給我這個,也是幫我保平安轉運的。”羊猛心里仍是存上了火,偏這天晚上,小通又來給他添堵上氣。“爹,想同你商量個事。你都這么大歲數了,還做那爬高上低的重活,兒子心里不好受。旁人也得說我不孝。你看,不如你在這先住下,等……”羊猛冷笑:“等什么?等你的財主丈人也給我安排個點頭哈腰的差事?你心里不好受,是不好受爹爬高上低,還是不好受你老子是個干粗活的,怕旁人說你這女婿少爺有個燒窯搬瓦的爹?”小通漲紅了臉:“爹,你咋這樣!我什么時候嫌過你!啥時候不是你嫌我?我咋樣你都不滿意!孝順你都不知該往你哪根毛上捋!”羊猛硬聲道:“你咋樣?大過年的讓你爹娘跑這兒來你覺得叫孝順?老子不用你捋,把你自個兒捋明白了就成!”小通的眼圈也紅了:“我覺得我自個兒挺明白的。爹覺得我不明白,就是嫌我沒跟你一塊兒上房搬瓦唄。我就得跟著爹一道扛著瓦片爬一輩子梯,永遠爬在爹下頭給您老人家墊著腳,且還得說兒子的腿永遠比不上爹快,這才叫明白對吧!”羊猛大怒,掄拳給了小通幾下,下人進來攔,小通腫著半張臉摔門而去。第二天一早,羊猛出了門,在街上打聽哪里有房租。他租房有經驗,往茶館等地方一轉,即問到沒多遠的巷子里有幾處空房可租。羊猛答應給茶鋪老板傭錢,老板亦知道他是甘家的姻親,十分殷勤地吩咐兒子帶羊猛去轉看。羊猛看了幾處,相中了不遠處花茶巷的一處。是個大宅子隔出的小院,三間廂房潔凈敞亮,院子里有單獨的廚棚水井和廁房,還有一塊空著的小花圃,可以養花栽菜。屋主是個守節多年的寡婦,和茶鋪老板家沾親,夫家姓鐘。據茶鋪小掌柜說,他這位姨婆人特別賢惠干凈,極好相處。左鄰右舍也都是老門老戶的人家。因一直想找個本分可靠的租客,方才空置到現在。羊猛覺得這里給妻女住相當安全合宜,立刻付了訂錢。他這邊拍板,那里小通已得了消息。待羊猛回去,小通拉他到靜室哀求:“爹,算兒子求你,別鬧了。你這樣,兒的臉往那擱!再說桐廬的租金也不便宜,你褲腰帶里掖的那幾個錢,能撐幾個月?”羊猛道:“能撐幾天你爹有數,不用你管!但爹跟你娘、你姐姐老在你這兒住著,臉才沒處擱。對了,請少爺發個話,能開恩放爹這老粗進你那后院一回么?爹幫你娘收拾東西。”小通攔他不住,羊猛的娘子也來勸:“我跟閨女在兒子這住得挺好,吃穿都有人照應,何必給孩子添堵?”羊猛瞪眼道:“真好?老子憋了這些天了,當老子老了眼花瞧不清?你頭頂幾時有這么多白頭發?你瘦了多少?眼圈都凹了你跟我說好?!”羊猛娘子道:“我都這歲數了,又認床,這邊的飯菜里都擱糖,吃不慣。”羊猛道:“吃不慣就不吃。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