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冊:“你是寶通縣人士,如何能作證?”石奎道:“回大人話,正因小人是寶通人,方才作得證。大人可去寶通縣衙調(diào)看小人戶冊,或向他人詢問。小人的舅爺做糧行生意,在寶通碼頭有個糧倉,叫盈得溢。當(dāng)年小人就在那里幫襯,外地運來的糧食到碼頭,讓人搬運入庫就歸我管。當(dāng)日羊猛與他那位同鄉(xiāng)在碼頭找活,找到小人這里過,但我們這里搬運一般都有固定的人,有工頭帶。只在缺人手的時候找過羊猛兩回,他那位同鄉(xiāng)臉上胎記有些類似洗掉黥面后的印子,我就沒敢雇過。”增兒咆哮:“那我呢?說半天又哪有我的事?!”石奎卻仍是畢恭畢敬向馮邰、沈少卿與謝賦道:“小人話說得囫圇,且有些亂,求大人們寬宥。這位小哥東家的酒樓當(dāng)時是在碼頭最大的貨行大寶發(fā)進貨,大寶發(fā)的糧食庫房離著小人舅爺?shù)膫}房不遠,他們來往取送,經(jīng)常照面。實不相瞞,小人還想幫舅爺攬他們家買賣,可惜人家沒瞧上。小人還記得,他們那時來取貨,多是一位姓莫的白白胖胖的師傅,與一位姓米的小掌柜,據(jù)說是這位老板的外甥,身量中等,細眉眼,左眉上有一顆痣,這兩人主事。身邊一般帶著三四個伙計,伙計常換,但那年的年前和年后初春幾個月,這位小增哥來得挺勤。另還有一位小田哥,一位姓左的小哥,也常見。小田哥比這位小增哥矮胖一些,笑起來挺憨厚。姓左的小哥,小人記得,人黑些,鷹鉤鼻子,講話帶點兒南邊口音。”增兒睜大眼怪叫:“娘啊,這還是人心人腦么?比賬本記得都清楚!我曉得了,你才是那詐我們東家的匪徒吧!把我們酒樓的底摸得太透了。碼頭上每天得多少人同你打照面,你各個都摸底,就是為了做那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吧!”跟著重重磕頭,“求青天大老爺們明鑒!”謝賦一拍驚堂木:“證詞真?zhèn)危狙米詴b別!嫌犯休得聒噪!當(dāng)堂污蔑亦要問罪!”166增兒癱倒在地,滾動大哭:“天!這明明白白的,我是不能活了!我知道,啊啊啊——我的老娘——”謝賦沒奈何,吩咐衙役拿杖子將他摁定,又問一壺酒樓的眾人:“證人說得是否屬實?”仍是賀慶佑先道:“回大人話,幾年前,應(yīng)是莫師傅與罪民的外甥思堂常去碼頭采買。罪民的這位外甥是罪民大妹的兒子,姓米名思堂,罪民的妹妹就是生他的時候沒了。他爹后來又娶了一位,生了仨孩子。他打小在罪民家長大,如今就在酒樓里管帳。大人們可傳他過來問話。但帶哪位伙計,罪民就不知道了。待公差們將簿子取來,這些應(yīng)都能查出。”跟著又有小伙計作證:“這位爺說得與小的記得不差什么。他說的小田是田小綿,先前是在后廚打下手,兩年前就不在店里做了。小左是左大勝,衡山人,來這邊學(xué)手藝回家開館子的,去年就回家娶媳婦了。在廚房里做事的,都常去碼頭進菜。”謝賦點頭,又問石奎:“嫌犯方才說的,本衙覺得也有理。碼頭上天天這么多人,你為什么記他們記得這么清楚?”石奎道:“回大人話,因為小人請他們吃過飯哪。小人那時候想幫舅爺?shù)募Z行拉買賣,先給常見的幾位小哥都塞過茶包點心,又請莫師傅和米小掌柜并幾位小哥吃酒。然仍是沒拉到生意。說出來不怕大人笑寒磣,茶酒錢都是我自個兒掏的腰包,也沒回本,當(dāng)然記得明白。大人不信,可去問碼頭一尾鮮酒家的高媽媽,為這事她老人家可沒少笑話我。肯定記得。”增兒又吼:“所以你就恨上了我們,這時候落井下石!啊,你這正是當(dāng)堂招認了你跟那個死人還有這姓羊的是一伙的,跟我們套近乎想摸我們酒樓的底!那時就開始謀劃了!大人明察哪,這可是他自己認的——”謝賦不得不再拍驚堂木,喝令肅靜。張屏問石奎:“足下只是分別見過死者和嫌犯,并未見過他們有接觸?”石奎道:“小人正要說,小人的確曾見過這位小增哥與羊猛的那位同鄉(xiāng)在一起聊天,小增哥還請那位吃過酒,是在碼頭南側(cè)近水處一拐彎,石墻后的一個僻靜小攤。”增兒激烈掙扎唾道:“呸,滿口胡唚!除你之外有其他證人么?”石奎道:“說來大人老爺們或會不信,真有證人。就是那攤主辛婆婆。”增兒哈哈哈厲笑三聲:“辛婆婆?賣鹵雞爪豆腐干的老太婆?她活到現(xiàn)在得八十好幾了吧,那時候就弓腰手抖賬算不清錢也拿不住,還能作證?可不是你說什么她就應(yīng)什么!”石奎再一作揖:“小人絕無撒謊。辛婆婆她老人家真不糊涂,只是當(dāng)下不做買賣罷了。而且眼神賊好,耳朵不背。小人大不敬這里多嘴她老人家一句,她只在結(jié)賬的時候手抖糊涂,且從未多找給過客人錢。大人老爺們派人去碼頭及街坊四鄰處一打聽即知。”增兒厲笑幾聲:“幾年前在她攤上吃過一回飯,她今日還記得。這何止是不糊涂,這是活神仙哪!怎么這案子里,能作證的,一個個都像算盤成了精!”謝賦揉一揉太陽穴:“是,本衙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或這就是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吧……”增兒再凄然長笑:“哈、哈、哈——天網(wǎng)天網(wǎng),兩嘴一張,漫天扯謊!哪來這么多剛巧。大人請想,怎么證人就一水兒的全在這了。我?guī)啄昵案闪耸裁床环ǖ墓串?dāng),偏偏他們都剛好在邊上,瞧得倍兒明白,記得倍兒清楚。還有,若說我鞋底有銀票可疑,那這姓羊的呢?他一個砌瓦的,自己招認的五六年前窮得在碼頭嘬釘子,幾年下來在蘇杭邊上買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