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進的車馬輕輕搖蕩,就似阿母哄睡嬰兒的懷抱。謝寶因靠在男子肩上,無力合上沉重的眼簾,心中皆是前面在謝家居室的所見所聞,而后悠悠道:“我哭不出來。”“她撫育我數載,我哭不出來,但外大母逝去的時候,我卻悲痛異常,眾人皆以為我孝心甚篤,其實不是。我只是見她很痛苦,所以才為其悲哀。悲其想活而不能,哀其長壽而不知足。可今夜我不知道要難過些什么,要去為阿娘去難過些什么,她明明離開的那么安寧。”“她性情剛毅,尤愛權力,我以為她也會是不甘的死去。”然后,四周漸漸幽靜下來。大風長嘯,草蟲喓喓,恍然聽到還有人在遠處歡笑。此時是夜半,又在國都的城墻之內,怎么可能會出現這些她猛然睜開眼,望見蟲鳴螽躍,滿目綠茵,發覺又是那片原野。而她靠在三姊身上,與其坐在高大樹蔭之下的坐席上。謝寶因維持依靠的姿勢,懶懶的,沒有再動:“阿姊,阿娘她”謝絮因聞言笑起來:“阿娘將家中事務與宗族祭拜大禮都交給了鄭夫人,自后西海之濱,兩江之畔,山林竹間,無不游樂,如今又在與她外孫嬉耍呢,雖然身體依然孱弱,但她快樂就行,你不必憂心她,先調養好自己的身體。”謝寶因淺淺一笑,然后垂眼抿唇。她在夢中。遠處婦人在教林圓韞姊弟識花草,命家僕看好女郎、郎君后,喘息著走來,還未坐下,已先彎腰伸手去摸初醒悟的女子臉頰:“你既已妊娠,為何不好好待在家中,林從安居然也肯放任你來,不過也是,他從來都拿你沒辦法,你這性情還真是隨了你三姊,她將產子之際都要順流乘舟去白帝城,你姊夫為此憂慮,最后在無奈之下,親去長極巷見告于我。”謝絮因見自己被牽涉,瞬間嬌嗔著高呼:“阿娘!”婦人拊手大笑:“好好好,我不說了。”謝寶因笑望著她們,手心下意識覆上腹部,婦人已經長逝一載有余,夫謝賢遵禮執杖為妻服齊缞一載,期間不治政,于家中居喪,以寬慰家中子女痛失阿娘的哀痛。謝晉渠、謝晉滉、謝晉楷身為人子,則因為阿翁尚在,不敢逾越過阿翁去伸張對阿娘的敬愛,也只是服杖期一載,而非三載。謝珍果在室,服一載杖期。她與阿姊謝蘭因、謝絮因皆已成昏,服不杖期九個月。而自四月除喪以來,婦人就常常入她夢里,或是因為婦人在臨終時還想再出游一次,所以夢中景況多是原野。她不知道這次又會夢多久。婦人危坐席上,輕輕拍了拍謝寶因的手臂,諄諄教導她們姊妹:“三月而胎,你此胎不易,要小心注意。九州名山大川我已經游歷完,等下就要去西王母的昆侖山了,惟獨你小妹我始終難以放心,你們姊妹要互相扶助。”謝絮因不解,又不滿:“阿娘此去昆侖又不是不回來了。”謝寶因卻忽然悲哭起來,咬著唇不讓自己出聲,而后又用力點頭。夢,要結束了。最后,一只寬厚的大掌安撫了她。林業綏從榻上坐起,望著在夢里低聲嗚咽的妻子,淚痕一直延至長頸,散著幽香的黑發也被泛著水光。他俯身,伸手認真拭去那些燙手的水珠,而后再輕拍著妻子薄薄的脊背。被大掌漸漸安撫的謝寶因從夢中睜開眼,眼眸微微一抬,對上男子平靜溫柔的目光,隨即直接撲進他懷中,張開手環抱其瘦勁有力的窄腰。見她不管不顧的直接撞上來,林業綏無奈輕嘆,同時用手護住有孕三月的妻子:“小心。”謝寶因雙手又得寸進尺的摟住他脖子,兩人交頸,她輕輕蹭了蹭。被帶著彎腰俯身的林業綏微怔,然后攬住女子細腰,就此姿勢將在自己身下的她托起,耐心的撫其云鬢:“又夢見范夫人了?”謝寶因兩腿因此分開,坐于男子大腿處,吸著鼻子頷首:“阿娘說她要去昆侖山找西王母,我與三姊大約也不會再夢見了。”上月仲秋,遠在外郡的謝絮因與自己通過尺牘,原來三姊也常常夢見逝去的阿娘,但與之不同的是,在三姊的夢中,婦人并非是獨自游樂于九州名山之間,而是與她們一起。林業綏知道這并非全部。他眼瞼半垂,在妻子前面剛被眼淚滋潤過的唇上輾轉重碾,然后沉聲:“只有這樣?”謝寶因迷茫應對著男子毫無感情的親吻。林業綏停住,緩緩撩起眼皮,笑著循循善誘:“我見幼福夢中忽然摸腹。”謝寶因黑睫耷下:“阿娘說我此胎不易,要我小心注意。”聽到這話,林業綏撫弄的動作滯頓,喉結一滾。謝寶因將夢中的事情如實告知是不想對他有所隱瞞,但在見到男子逐漸幽深的漆眸,語氣當下嚴肅道:“不準說不要這個孩子。”林業綏心中所想被洞悉,他眸中的陰晦散去,自胸腔內發出一聲悶笑:“幼福竟已如此了解我。”謝寶因的聲音也隨之平緩:“這個孩子既是我們共同商量要的,也是我們使其成胎,那便不能輕易放棄,于孩子而言亦不公平,何況這只是一個夢。”她在五月與他商量。在六月懷孕。嫡長子林真愨雖然已經產下,但他們的兒女也十分寡少,以后他們倘若不在了,無人能與其互相扶助,只能一人承受家族的未來。林圓韞往后也需要強大的家族,那些士族才不敢怠嫚,即使郎婿不仁,她還有阿弟會驅車去迎她歸家。而博陵林氏權勢若要長盛,子弟不能少。林業綏用鼻音輕輕嗯了聲,嗓音清沉:“但我會命醫師五日一診,倘若此胎有所異樣,那你一切皆要聽我的,包括孩子。至于子弟,還有衛鉚、衛罹幾人的,再不濟,以他人子為后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