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則忽然響起奴隸之音：“家主。”林業(yè)綏從榻上起身，走至幾案前飲水：“何事？”未聞見男子聲音里的慍怒，媵婢恭敬繼續(xù)言道：“女君遣我回來，有事欲求家主?！绷謽I(yè)綏慢悠悠的轉(zhuǎn)著手中漆碗，然后放下，披了件薄衣走出去，淡然睥睨著庭階前的奴僕。媵婢見到人，將佩巾奉上：“范夫人已經(jīng)彌留，欲見謝仆射，但內(nèi)城并非輕易能進(jìn)，所以女君命我?guī)褰砬皝硪娂抑鳎匝允撬蠹抑魅⒅x仆射從太廟帶回。”求。林業(yè)綏接過佩巾，而后負(fù)手，長指慢慢摩挲著，眸色也暗沉，最后還是沉聲：“將車馬驅(qū)至門前。”清輝之下，長生殿外的宮侍在戰(zhàn)栗等待著天子的怒火，因?yàn)榫驮跀?shù)刻前，尚書左仆射不顧他們勸阻，執(zhí)意要謁見在性情暴怒的天子。但少焉，身體挺拔的林業(yè)綏平靜舒緩的從殿內(nèi)走出，而后乘車去往太廟，冷眼看著孝昭皇帝畫像前所跪的三人。他淡漠道：“陛下命謝仆射與中書令先歸家?！碧熳映晒ψ贩庑珠L，從此深知三族對皇權(quán)的桎梏已經(jīng)瓦解，所以他不再遮掩，不再做那個(gè)聽話、溫和的帝王，而是以本來面目示人，要痛快發(fā)泄以往所有被壓于心中的憤懣、怨恨與悲痛。而國喪三十六日，看著他們對著兄長跪拜之禮，天子內(nèi)心郁悶其實(shí)已被疏解，但惟獨(dú)不能動執(zhí)劍殺人的王太后，于是仇恨被他引到謀殺孝昭皇帝的郁夷王氏。王宣。在孝祭最后一日，只有王宣長跪至雞鳴，即使天子不下任何詔令，天下關(guān)于郁夷王氏的流言也將有洪水滔滔之勢。鄭彧年事已高，身體早就不能承受，聽到男子所言，不顧往昔的敵人之舉，獨(dú)自撐地站起來后，拖著跪麻的腿腳，瘸著離開。但謝賢則嵬然不動，不愿接受男子的恩惠。林業(yè)綏立在殿外，隱忍著心中怒火未發(fā)，眉目盡是鄙夷嫌惡，嘲弄道：“范夫人彌留，謝仆射與其相伴四十載，居然連她最后一面都不想見？”謝賢聞之，驚恐回頭，在望向遠(yuǎn)處男子時(shí)，目眥盡裂，然后倉惶離去。宮門外，見老翁被家僕扶上馬車，童官迅速低聲告知男子，隨即詢問：“家主此時(shí)可要?dú)w家?！绷謽I(yè)綏揉眉：“長極巷?！被厝ヒ菜话卜€(wěn)。室內(nèi)燈燭熊熊焚燒著，由此而生的光明普照萬物，然而一個(gè)生命仍還是在慢慢消逝，即使這里放滿木燈又如何，不過是水從指縫過，聊以□□。謝晉渠身為謝氏一族的嫡長子與將來的郎主，與妻鄭夫人、七弟謝晉湟、九弟謝晉楷跪于臥榻前送終。小妹謝珍果從知道阿娘要去黃泉起，就一直在望榻而哭。謝寶因則垂坐榻邊，將要長逝的婦人懶懶靠在她懷中，像孩子依偎溫暖的懷抱。范氏知道自己難以再見到旦日清晨之朝曦，內(nèi)心十分平靜的陳說起臨終遺誓：“晉渠，你阿翁已經(jīng)暮年，還能掌權(quán)幾時(shí)，謀算幾時(shí)，渭城謝氏一族將來是需要你來肩負(fù)的，不要忘記你如今所求的也曾是你阿翁少時(shí)所求的，你是謝氏子弟就注定有這樣的責(zé)任，還要與你阿弟和睦，最好到百歲你們都仍還兄友弟恭?！鄙贂r(shí)所求謝寶因微微一笑，想起那個(gè)女郎。家中只有她知道這件事，還是從外大母口中所知。謝晉渠聞后，哭著伏拜頓首。范氏又望向遠(yuǎn)處，她的小女還在那里悲痛大哭。鄭夫人見狀，溫柔孝悌的出聲：“君姑放心，小妹有我?！狈妒闲χh首，還有她舉手輕輕拍著：“我多想也夢一夢你所夢的?！敝x寶因唇角微微上揚(yáng)，言語也如平常：“我已遣人去外郡接三姊，等阿娘好起來，三姊也回到國都以后，我們再去那片原野?！碑?dāng)年大姊已適人，謝晉渠從阿翁的家學(xué)，其余三個(gè)弟妹皆還未生，所以出游去原野的那日只有她們。范氏再也沒有從前的剛強(qiáng)，乖乖點(diǎn)頭：“好，我們等絮因回來?！敝x賢走到居室門口，聞見室內(nèi)的哭聲，步履忽止，但又恐連一言一語都得不到，最后還是鼓起勇氣踏入，如從前的少年郎君，帶著眷戀：“道資。”范氏循聲看去，嫣然而笑：“原來你我已這么多年?！敝x賢像個(gè)可憐人的望著這位妻子，心里還在期盼她能再開口與他多言說幾句。而范氏已輕輕合上眼睛。“我這一生，并無怨恨?！薄暗珌硎牢蚁胱鲋窳值娘L(fēng)，原野的花?！薄咀髡哂性捳f】[1]先秦《論語為政》。[2]西漢《史記·屈原賈生列傳》。[3]西晉嵇含《南方草木狀》。 不要孩子【大修】寂靜廣大的中庭內(nèi), 寒蟬隱于桑梓之中，鳴叫不止，而婦人微弱的聲音也隨著明月清輝漸漸消散在這個(gè)黑夜里。謝寶因小心翼翼低垂著薄薄的上眼瞼, 視線落在剛剛還在言語的婦人臉上, 但懷中之人已然安寧寢寐，一瞑而萬世不視[1]。

她卻開始芒然自失。并且?guī)е唤?。不解婦人為何會是如此安詳?shù)碾x開。外大母臨終的時(shí)候，明明是那么痛苦，對此生所享受的飲宴游樂依然還不愿放手，不甘死去, 以致于連遺愿都未留下，因?yàn)椴幌胨? 并為即將要死而忿忿不平，所以在氣絕之際，神色怪異到令人驚恐。然后她愈益明白，不會有人愿意摒棄人閒事與飲食宴樂。欲。這就是誰都有的欲。而此時(shí), 婦人在自己懷中安安靜靜的長辭而去，甚至連一個(gè)好好的告別都沒有，猶如平時(shí)寢寐。但室內(nèi), 他們都在哭。在眾人的哀聲中, 謝寶因越過光氣炎盛相輝耀的樹燈，她看到謝珍果在曼聲哀哭, 謝晉渠與妻鄭夫人在伏地稽首，謝晉滉、謝晉楷跟隨兄嫂伏拜。阿翁謝賢居然也垂下兩行清淚, 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