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遙遙頷首的同時,執樽的手臂微微往下一沉,以示尊敬。隨即等蕭氏遮面飲完,垂下雙手后,便又緩緩放下。這位蕭夫人所出身的母族扶風蕭氏,先祖曾在亂世分裂時于別國顯貴幾世,但自天下三分又再次歸一以來,蕭氏族中子弟已經難以進入國都建鄴拜高官,更不能掌其政治禁令,便是士族聯姻,亦難與建鄴的士族房支聯系,遑論姻親。能從外郡嫁到建鄴為世家夫人,也大都因為大宗房已沒有能適人的女郎再與其他士族進行利益聯姻。郗氏對這位蕭夫人的憎惡,既不所宜盡禮,又不遮蔽,便也驗證兩家婚姻很有可能就是堂上這位郗女郎自己爭取而來的。在女子這里得到敬重,蕭氏的神情終于是得以緩和下來。待宴客完,漏刻已上浮數刻。陽光也從最初的熾烈變為此時的晦暗。郗氏還要回房舍去禮佛,先行攜侍離開。謝寶因身為賓主,又在堂上與客漫談幾刻,直至家中奴僕前來,稟明客居已經收拾適當。聞言,她身體前傾,撐案從坐具離開。侍坐在后方左右的媵婢立即跪行幾步,一婢把女子臀下的坐具拿離,一婢小心扶持。蕭氏與郗雀枝也由各自的侍婢扶立。謝寶因雙足緊貼織錦席面,穿好絲履后,徐步從幾案后面繞出,與婦人彼此揖禮,笑言:”我送蕭夫人與郗女郎。“蕭氏聽之滿意,謙讓兩言便頷首。郗雀枝也拜手,行揖禮。博陵林氏的室第之內,高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珰,行道纚屬,步櫩周流,又有振溪通谷,蹇產溝瀆,谽呀豁閕[2]。緩步其中,娛樂左右,自可養精游神。謝寶因與蕭氏竝行[3]于步道,兩列侍婢在后亦步亦趨的隨侍。婦人望向女子腹部,妊娠該有八月,忽然又想起博陵林氏還有一位出身陳留袁氏的夫人,思慮之下,出聲詢問:“不知那位袁夫人在何處,我此行是客,還未向賓主盡禮。”謝寶因雙手落在腹前,輕笑著為其解答:“袁娘已經妊娠近十月,于半月前就搬入產室,如今不便宴客,且蕭夫人與女郎乃夫人親慼,不必再拘禮于此,若夫人想要會面,我即刻便命奴僕前去。”蕭氏趕緊開口推卻:”袁夫人與腹中孩子為重,待來日產下郎君,我定去拜會。”隨行在旁的郗雀枝則早已神游,她看著此間壯麗,第一次真正感覺到士族之間的差異。她們所居住的這一處屋舍不僅臨著山林,還有可宴客的廳堂,在席與席之間相隔一丈遠的情況下,足以可同時宴請十數人。蘭庭中栽種著花樹,樹冠碩大,冠下擺置有幾案坐榻,閑暇可坐談。從敞開的門戶處,也可以看到朝南居室內里的精細。侍立在屋舍外的奴僕侍婢見到家中女君與客前來,紛紛恭敬低頭行禮。進到堂上,謝寶因還未入席,便已出聲對侍婢命道:“去將所選奴僕帶來這里。”郗雀枝轉身,好奇看向堂外。每列八名,兩列共十六名侍婢魚貫而入。謝寶因簡單看了眼,側身與郗家婦女說道:“往后這些奴僕便會留在此處房舍侍奉,蕭夫人與郗女郎盡可役使她們。”蕭氏喜悅開顏,張口言謝。郗雀枝卻以為這位謝夫人是有意要把自己的侍婢給遣走,無措的上前兩步,低頭的時候盡顯謙卑:“我自知此次來建鄴是寓居于此,可菡萏幼時便侍奉在我左右,望夫人能許可。”若無心腹,在建鄴就更是舉步維艱。謝寶因雙目微瞇,唇角泛起笑意,開宗便言寓居二字,機敏的把自身處境說與眾人聽,不知是有意,還是真畏怯,她淡下神色,僅作淺淺一笑:“我并未想要遣走她們,只是房舍過大,諸事繁瑣,僅四名侍婢難以侍主,怕對夫人、女郎有所怠慢,有失禮節。”郗雀枝更加惶恐謝罪。謝寶因伸手輕扶,然后重新回歸端正,身體不偏不倚,掌心向內,緊貼身前:”路途勞頓,心神必然疲頓,我便不再驚擾蕭夫人與女郎。“手臂微抬,揖完便抬腳離開。蕭氏與郗雀枝也循禮長揖。在目送女子離開后,婦人走去堂上北面,看著堂上女郎,便會想起在郗氏那里被輕慢冷待,內心已經積滿怨憤,可顧及大事,只能暫時先壓下,以郗氏女君與阿母的身份訓道:“你出身于高平郗氏,行事不可失禮,時時約束言行,如今雖然已經來了建鄴,但你與林四郎的婚姻還未分明,不可忘形。”即使謝夫人許可,還有那位精于權術的林家主。此事關乎家族利益與天下權柄,他身為家主,未必會同意子弟聘一位父族不顯的女郎為妻,就算是與郗家有婚姻關系牽連,可這些年來,因往日那些緣由,兩家不再有交際。哪怕是不與建鄴的顯貴世家通婚,但曾經累世顯貴的家族也還有清河崔氏等。郗雀枝屈膝跪在堂上,聆聽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