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非正室夫人蕭氏所生,也非側室夫人所生,只是由一名侍妾所生,因生她的時候艱難,那名侍妾也為此殞命,蕭氏雖待她并無差別,但士族需以婚姻維系家族權勢,不論顯貴與否。那位三姑對蕭氏與郗家大兄、二兄一直都心有怨恨,雖然心里想要扶助郗氏,但只欲與同胞之弟,即使三叔父膝下并無能適人的女郎,便是要從郗氏遠支中選,也不愿考慮另外兩位兄長的女兒。可為了家中兄弟,也為了高平郗氏能傳百年,她的婚姻前提必然是要能給家族帶來利益的。既然如此,何不大膽望高。那些時日的逢迎順從,終于得以受益。她伏地頓首道:“兒明白?!蔽鬟呂萆岬奶m庭中,林圓韞跪坐在席上,拿著鳩車在幾案上來回。乳媼侍坐在右側,以便時時照看,四名侍婢則在后方侍立。見到人來,紛紛低頭:”女君。“林圓韞聽見身側的聲音,馬上抬起腦袋,兩條小腿從席上站直,拿著鳩車便朝阿母奔去:”娘娘?!爸x寶因嫣然一笑,摸了摸她茸茸的發頂,發現已經隱天蔽日,天氣也開始變涼,牽著女兒走上甬道。行到居室門戶外,將要進去的時候,家中奴僕趕來稟道:“謝郎君遣奴僕來說謝家夫人因宿疾而昏睡不醒?!傲謭A韞不求甚解的仰首,只看到阿母微微顫動的眉睫?!咀髡哂性捳f】[1]主客禮參考自《禮記曲禮》。[2]漢司馬相如《上林賦》?!咀g注:慢步長廊,環繞四鬧,樓房重重,曲閣相連。屋椽雕彩,椽頭飾玉,輦乘閣道,綿延相連。走廊蜿蜒,山石收斂,溪水合攏,曲曲折折,溝瀆起伏。】[3]竝(bg2)行:并肩而行?!墩撜Z·憲問》:“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竝行也。” 不孝之甚居室以西, 放置著的銅燈架似樹一樣往四周分支伸展,最后在頂端飾以燈盤,注入魚脂, 執火的侍婢將其全部點亮后, 瞬息便宛若列宿自成行的繁星。在室中央幾案旁,從浴室出來的謝寶因穿著白絹中衣,踩著木屐,徐步走到背向臥榻的東面,而后屈膝跽坐在席上。兩媵婢也隨之跪侍在她身后左右, 一婢手捧如云的青絲,一婢拿著布巾, 小心擦拭剛沐過的黑發。林圓韞則獨自團坐在兩三丈的織錦席上玩鳩車,認真至極。謝寶因微起身,離開坐具,伸臂拾來一卷簡牘, 安靜閱看著。目不轉睛的同時,竹片上的字跡在眼中漸漸模糊,心緒也開始變得飄忽。關於喪失城池, 在暮春三月的時候, 西南那邊便有公文被送至建鄴,天子雖有心疑慮謝賢與鄭彧, 想要借此問罪,但因不能證據其事, 故只能以兩人失職, 再三保舉無能之人, 有徇私之嫌, 罰五千石月奉。不僅于此, 鄭彧此次還牽扯到七大王。天子近來胸痹之癥日益加重,醫工要其善自調養,故郊祀白、青、黃、赤、黑帝的儀禮交由太子與七大王前往,但公文送達以后,忽又下詔,以七大王身體有疾,改為三大王李風隨行太子。謝賢的司徒公也一同被罷黜,只余尚書右仆射一職。圣意已經不再顧及士族,朝廷之上也開始搖動不定,七大王更是怒不見舅父鄭彧,謝賢亦頽唐到告假數日,方重新上朝。家族權勢受阻,去年身體小疾不斷的范氏內心也益發郁結,小疾忽轉為惡疾,已經臥榻多日。隨家中夫郎去往其他郡縣的三姊謝絮因也攜兒帶女,于月初回到建鄴長極巷,親自為母侍疾。季春之時,她也曾去拜見過,分明已經有所康復,為何會如此突然便又陷入昏睡之中。聞見清香,謝寶因抬頭。玉藻與三侍婢各執著一盞青瓷香熏從居室外面進來,腳下緩步輕聲,恭敬低頭,有序,將香薰放置在坐席四角,裊裊煙霧自爐孔而出,熏著一瀑黑發,使其染上芳香后,經旬乃歇。謝寶因思緒被打斷,聲音重歸寂然平靜:“明日我會帶著女郎回長極巷,你不必隨侍,要時時注意家中?!臂吓c楊氏都皆不能讓她安心,況且如今還有蕭氏與郗雀枝寓居建鄴。跪侍在地上的玉藻低頭彎身,深深一拜后,稟命而言:“不知女君要去幾日?!敝x寶因垂下眼,指尖撫過冰涼的簡牘:“須看阿母病情如何?!庇裨逶谒磉呺S侍數年,內心十分明白女子所思,雖非親子,但亦有養育之恩與尋常百姓家的親情。熏好香,青絲也已拭干。媵婢將女子發尾一端往上折,再用頭發纏住,而后從中垂下一綹發,便是溫婉日常的墮馬髻。隨后,行禮退出。謝寶因看向大女,然后隨手拿來鼗鼓,兩指微捻短木柄,輕輕轉動起來,小鼓兩側繩槌所系的木丸便開始擊打著牛皮所制的鼓面,發出清脆聲響。林圓韞也果然如此,好奇又驚喜踴躍的偏過頭來。如愿吸引來女兒的注意,謝寶因一面將手中鼗鼓給她,一面柔聲問道:“阿兕可想要去看看外大母?”林圓韞黑亮的圓眸笑起來,小手握著木柄,乖乖點頭,學語許久的她很輕易便清晰說出一字:”要?!爸x寶因莞爾一笑。夜漏結束后,白日計時的漏刻又再緩慢上浮至第十六刻。來到雞鳴時分,于朝露迎來日晞。
東方已明,照亮青青園中葵。[1]侍婢捧來盛水的器皿,供女君與小女郎盥洗。只是初醒寤的林圓韞還迷茫的依在阿母身邊,嘴角耷著,不愿穿衣。謝寶因盥洗好,從侍婢手中接過浸濕的布巾,輕柔擦拭著她的面頰,放緩語氣,:“阿兕再不穿衣,便不能隨阿娘去看外大母了?!绷謭A韞對外大母并無什么記憶,但聽到不能隨行阿母一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