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主人的謝寶因立則在堂前階下, 看見遠方來者,她先抬臂一拜, 以客禮待之。蕭氏趕緊循禮答拜:“此行我們母女將要煩擾謝夫人,不敢受之以禮。”郗雀枝也依照著阿母那樣對賓主拜手,然后往后退避一步,看著蕭氏與謝夫人周全禮節。在眸光流轉間, 她也已把這位建鄴貴人全數閱盡。謝夫人體態嫻靜,曲領中單遮住長頸,領口廣博, 前端下垂, 上襦的領袖緣邊鑲嵌綠紋織錦,篆紋七破長裾垂落在地, 從腰間所束寬帶便可知其已懷孕。發頂那支步搖亦由金所制,在被塑成花樹后, 由樹干向外伸展出四片長葉, 干中又有八條彎曲的長莖向上, 頂端是花苞與盛綻的花, 它們擁簇著中心那根筆直的莖上則站立著展翅的金鳥。將其豎插在聳起的高髻之上, 猶如群山之巔佇立著金花樹鳥。可見工匠技藝之巧,也只有國都能出此大匠。融風一拂,女子兩側垂髫飛揚,素紗飄逸。除了延頸秀項,皓質呈露,更是美目盼兮。她的阿父與夫郎還皆是尚書仆射,掌權柄國政。郗雀枝落在腹前又被掩在寬袖下的雙手漸漸收緊,天下庶民又豈知士族與士族間也有天壤之覺,冰炭之乘。時人常言,身在建鄴的那些巨室才是士族。兩拜過后,禮畢,謝寶因邁步走向東階。蕭氏自覺比這位出身渭城謝氏的謝夫人卑下,不愿走西階,也隨在主人身后欲上東階,在女子的一再謙讓中,才復又回到西階。走至階前,主、客又要再謙讓誰先登階。最終由家中主人先登,客隨后。謝寶因舉起右足,左足次之,雙足并攏后,方又再登階,蕭氏與郗雀枝則等主人登上一階,才跟著登一階。[1]走上屋宇甬道,又行至西堂敞開的門戶處,先由客蕭氏進到堂上。謝寶因要進去的時候,忽然大風起,遠處白玉環佩所起的叮呤聲泠泠,腳步聲徐徐而來。俄頃就已看見高髻婦人。郗氏在居室修飾好相貌后,便帶著兩列隨侍之人浩浩蕩蕩前來,腰間白玉組佩長及地,立著世家夫人的氣勢。剛入門戶的蕭氏循聲轉身,面色微凝,頓時明白這位外嫁二十多載的女公此舉是為顯揚昔日之她,非今日之她。所受屈辱,皆可討要。蕭氏回過神來,端正身體,對著堂前從東面上階的婦人行禮。郗氏揚顎頷首,顧及禮節的抬臂回禮:“客從遠處來,我為賓主卻有失禮數,蕭夫人不必多禮。”是蕭夫人,而非兄婦。立在阿母身旁的郗雀枝也垂下頭顱,推手對婦人深深一拜:“三姑。”郗氏瞬息便又對這位兄女露出慈顏,變得尤為親近。郗雀枝也恭敬的扶持著婦人去堂上。待客入內,謝寶因亦隨之進去。低頭侍立在女子身后的媵婢亦步亦趨,而后愕然。只見那位高平郡來的郗家女郎竟屈跪在婦人旁邊的坐席之上。宴客時,她們女君與夫人為主,均要入席北面的尊位,侍婢早已將原先擺在中央的幾案向右移動,再放置一張食案,并鋪設坐席。朝向門戶的北面如今是兩案并列。且客不犯主,此舉卻是不敬輕慢。郗雀枝像是突然醒悟過來,看了眼郗氏,便立即撐案起身,從席上走出后,竟悚愳到長揖而拜:“我與三姑敍舊以致不顧禮儀,望謝夫人寬恕我的無禮。”謝寶因好奇看著眼前惶遽的身形,高平郗氏雖不顯貴,卻也是士族之流,禮節乃仁儒外貌,即使禮樂崩壞的時候,各世家也均會以家學教導,氣度雄遠,何至于會因此便惶惶。她莞爾一笑,出言安撫:“無礙。”隨即走到案后,提起下緝,跪坐于席上。郗氏把郗雀枝望來的視線當成是求救于自己,見女子未與她郗家兄女為難,神色才漸漸好轉。待堂上眾人都列席入坐后,手捧食盤與清酌的侍婢排推而進。于西面入席的蕭氏舉起案上的酒樽,遙對尊位,像是忘卻先前婦人對自己的疎遠,依舊隨親稱謂:“去年與女公在家中一別后,又是一載,夫郎甚是懷戀女公,常念不知何時還能再相逢。”郗氏聞言,稍怠嫚的看過去,停了幾瞬才執樽而飲:“只要活著,總能相逢,蕭夫人告訴郗郎又何必著急。”蕭氏還未進食,卻覺得飯窒塞喉。席間相隔一丈遠,而郗氏視線往婦人旁邊微斜過去,已經看向同列席西面的郗雀枝,眼神柔和:“不過一載,雀娘形容怎么便如此瘦削下來,可是家中生出變故。”言盡,余光瞥了眼蕭氏。往昔她不敢,可如今已有此自信。郗雀枝放下手中象箸,望著主位的人,小心敬答:“家中無事,只是祖父離世,雖已守孝一載,但心中始終永懷哀悼,靡所寘念,平日少食,以致形容枯槁,未曾想對三姑犯下不敬。”短短幾語,便訴盡孝德,郗氏聽完,甚是欣慰的寬解,又因被牽動思父的心緒而不由嘆息:“你這般篤謹孝道,便是對我不敬也情既可原,況如今哪怕瘦削,依然還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謝寶因神色自若的飲啖不輟。郗氏不僅與兩位異母阿兄私怨眾多,與這位長兄之妻蕭夫人也結怨深厚,即使內心十分想要扶助父族高平郗氏,也不會如此毫無隔閡,命親子聘異母兄之女為妻。她不經意的掠過堂上以西,綠色上襦接雙色五破交窬裙,原本甜膩的聲音中參雜著絲絲悲痛,言至途中,眼尾垂下,流出哀慽之情。我見汝亦憐。蕭氏生生受著婦人的輕嫚,看著堂上姑侄和睦,又再望向入席尊位的另一人,在兩人對視之際,乘勢高舉酒樽。于郗氏和郗雀枝的談話聲中,謝寶因亦也拿起案上酒器,抬起雙臂,與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