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時不時的,母親就會檢查陳年的手指和書包,尋找是否還有香煙蹤跡。他們的母子關系蒙了層淡淡的影,根源在我。不知是我虧欠陳年,抑或我原本就是陳年的債。日子一晃再晃,忽遭人生第一場告別。母父餐桌上宣布,我們即將搬家。不小的變動,我和陳年不禁對望一眼。家中經濟有些起色,雖在衣食住行里隱約可察,但不料至于到了搬家的境況。我問母親要往哪里搬,母親笑笑,講離學校不遠,而且房子大,兄妹可以一人一間,互不打擾。我扒拉著飯菜,聽母親問,怎么,搬新家不高興嗎?我說,我沒嫌現在的家小。父親說,小孩兒住哪兒都不嫌小,可還是寬敞些好,你跟你哥都大了,早不該擠一塊睡了。這話虹紫也講過。我悶頭不說話,便是不服氣,什么早不該,只他們心思古板,想得復雜。母親說,過兩天帶你們去看看新房,也不急,等放假了再慢慢搬。陳年問,那這里呢?母親問,這里怎么?陳年問,這間房子要怎么處理?你們想出租,還是賣掉?母親說,看情況。我將屋內環顧一周,很緊張地央求母親,媽,留著吧,別賣掉,也別出租。沒想到母親爽快道,行,那就留著,你倆打出生就住這兒,就當留個念想。從此住一日少一日。小閣樓的破舊因離別而愈顯親切。墻壁斑駁,門框上的印痕,是以前同陳年比身高。寫字桌讓玻璃壓著,雜七雜八好些東西,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小詩啦,日歷本里扯下來的頁子啦,遠方親朋的明信片啦,我和陳年的隨手涂鴉啦,游玩時拍的相片啦……都教歲月熏上了寂落的黃。桌上兩只搪瓷杯,我常常飲完懶得續,就徑自去拿陳年那杯。筆筒是我和陳年自己做的,硬紙箱裁開,舊報紙涂上糨糊,兩只簡筆小動物作伴,我畫小狗,他畫小貓。陳年畫的比我丑。桌角那只水晶球才別致,里頭金魚擺尾,荷葉亭亭,是爺爺過去用來鎮紙的。我們不練大字,擺在那兒單單是附庸風雅。喬遷新居,要挑好日子,晴空萬里。假兩層小閣樓,十余年日月風雨。新房子當配新物件,就沒什么好帶走,可收拾完了,閣樓到底顯得空曠,像孤單的老人。我爬上木梯,做最后的檢查。盯著木板床出了會神,我忽然展臂一倒,將整個身體壓在床上,不變的吱呀吱呀。床的橫梁有裂縫,陳年和我躺了十幾年,竟也沒塌。這時陳年上來喊我。陽光越過窗戶,將他的臉鍍成白金色,多漂亮。我捏住枕頭,蕎麥殼沙沙地響。我說,陳年,我真想把這張床帶走。陳年也倒在我身邊,說,最后躺一躺。我望著陳年,每天睜開眼最先瞧見的一張臉。近在咫尺,朝夕在側。我們的呼吸沒有距離。我們的親密與生俱來??蛇@是最后躺一躺。最后一包行李也提上后備箱,和街坊鄰里道過別,我們坐上車,向新家駛去。我探出車窗看閣樓,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再被新鮮街景遮蔽。驀地,我想起什么,抓住陳年的胳膊說,有樣東西忘了拿。陳年將一個包裹拉開,拿出小狗布偶,早有所料般,問,它?我一把抱住布偶小狗,說,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生日禮物。小狗褪了色,舊舊的,但依然可愛。剛剛在家里遍尋不見,我挨個兒地問誰看見我的狗了?誰看見我的狗了?母親就催我揀必要的收拾,其余東西晚點再找,趕時間呢。臨出門我倒忘了。那時陳年上來喊我,我先下閣樓后,他在床底看見了小狗。我摸摸布偶小狗的鼻子,對它說,等到了新家,氣味就不一樣了,你會習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