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你去拜會(huì)杜公,他沒說些什么?”周潛問道。
柳寂知他說的無非是一些出仕做官之類的俗事,輕抿一口酒,淡淡道:“沒有。”
“跟為兄你就別裝了。”周潛與他碰杯,苦口婆心地說:“大丈夫立于世間,總要有些許作為,干一番事業(yè)。”
“你沉寂泉林多年,苦吃過了,怨也通過文章詩賦發(fā)泄得差不多了,如今這么好的時(shí)機(jī),要白白錯(cuò)過么?”
“若覺政治不清明,便去澄清它;若覺世道不公正,便使它公正。孤言,這句話是你曾對我說的,現(xiàn)在我把它還給你。”
年少時(shí)的狂言將平靜的心緒砸出幾道漣漪,柳寂心弦被觸動(dòng),怔了怔。
仰天長嘆,臉上情緒晦澀難辨,不知是苦澀還是諷刺。
他說:“這世間沒有公道,八年前我已經(jīng)試過了。”
“如何沒有?平陽長公主自縊身亡,其黨羽盡遭伏誅,這不算公道嗎?”
“這是公道?這算什么公道。”柳寂眼中寒芒閃過,冷笑不已。
“當(dāng)年被她欺凌到吃不果腹、衣不蔽體,最后家破人亡的百姓呢?他們的公道何在?平陽之死是因?yàn)榘傩諉幔渴且驗(yàn)橛腥私K于要主持公道了嗎?不,她死不是因?yàn)槠蹓喊俟佟Ⅳ~肉百姓,而是因?yàn)樗枇颂熳佑H政的路!”
“何必如此較真,不論為了什么,她到底是死了,天子為民除了大惡,總是善事。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想想雪寶。”
提起雪寶,柳寂略顯激蕩的情緒霎時(shí)平息,他定定看著周潛,等待下文。
“便是兩情相悅又如何?你們身份如此,平山縣必定容不得你們,你要帶她漂泊一生么?我看雪寶這孩子身輕體弱,未必經(jīng)得起奔波折騰。”
“平山縣再不濟(jì),也是雪寶從小長大的地方,周圍街坊四鄰都熟識,能偶爾幫你照看一兩分。若你們?nèi)チ送獾匕布遥阋粋€(gè)沒權(quán)沒勢的文人,孤身帶著個(gè)貌美小娘子,你就一定能護(hù)她安然無恙?”
柳寂心一沉,雪寶近來不是受傷就是險(xiǎn)些被拐,著實(shí)令他自責(zé)愧疚,擔(dān)憂后怕。
見他猶豫松動(dòng),周潛繼續(xù)說:“而且我聽說敕書是征辟你做刑部侍郎,不是什么充門面的清貴閑職,可見圣上對你大有愧意,人要學(xué)會(huì)順竿爬,孤言兄。你到了刑部,能做多少事,不用我多說吧?”
“你接了這道敕文,對雪寶、對你自己都有好處,或許對百姓和朝廷也大有裨益,也就你這賊廝,裝什么隱士高人,要是為兄我,立刻走馬上任。”
狐朋狗友舌燦蓮花,勸人很有一手,柳寂被說動(dòng),點(diǎn)頭應(yīng)下,“容我再思慮一番。”
好友意志消沉多年,終于有了要振作起來的意思,周潛甚是寬慰,二人暢飲不絕,直到子夜。
酒意上頭,柳寂頭昏腦脹間記掛著雪寶,宿在陌生之地,不知她是否睡得安穩(wěn)。
于是踉蹌起身,要去房中看她,喝得醉醺醺的周潛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攔住去路,“才喝這點(diǎn)就不行了?”
“我去看雪寶。”柳寂甩開他的手,有些混亂地整理衣袍。
“雪雪寶。”周潛輕輕咂摸一下雪寶的名字,嘴里胡言亂語混說,“你這廝一看就是在床笫間只會(huì)逞兇恃能,一味狠勁蠻干的,雪寶那般柔弱,如何承受得住你糟蹋。”
“時(shí)而小意溫柔,時(shí)而暴雨狂風(fēng),才能魚水和諧,待女子尤其要溫柔款款,愛上你這不解風(fēng)情的臭石頭,雪寶不知要吃多少苦,可憐哦。”
不愛我,難道愛你?
狗男人回身抬腳踹翻周潛醉趴著的桌案,周潛跌滾到地上,挪挪身子,找了個(gè)舒服的姿勢便昏睡過去。
柳寂出門喚來下人伺候他家大人回房安歇,自己邁著醉步去尋雪寶。
黑暗中雪寶抱膝靠坐在床角,聽到熟悉的腳步帶著沉重拖沓緩步走近,迅速掀開被子裹了進(jìn)去,假裝熟睡。
柳寂輕輕推門而入,然后輕手輕腳合上門,刻意放慢腳步走到床邊坐下。
“寶寶。”他極低聲地喚她。
“嗯,爹爹。”雪寶忘了自己在裝睡,乖巧答應(yīng)。
他輕笑出聲,低頭溫柔在她臉上亂親,濕熱濃重酒氣充斥雪寶鼻腔,使得她也有兩分醺醺然。
“怎么還不睡?是不習(xí)慣么?還是在等爹爹?”想到這種可能性,柳寂心底暖軟,吻尋到女兒的紅唇淺淺啄了啄,不愿滿嘴酒氣深吻她。
“嗯,在等爹爹。”雪寶如實(shí)回答,藏在黑暗中的小臉不由自主染上薄薄一層紅霞。
雪寶只睡了片刻就中途醒來,卻再也無法獨(dú)自安眠入睡,就坐在床角等他。
柳寂腳步略微不穩(wěn)地起身,雪寶急忙要扶他,他輕拍她的腦袋安撫,“爹爹去洗漱。”
房中早有下人備好的水,雪寶不放心,生怕他因醉酒而不小心嗑碰到,于是下地趿鞋陪在旁邊,小心地扶著。
待他洗漱完畢后,兩人才一起倒在床上,一個(gè)醉,一個(gè)困,來不及說幾句親熱話,就相擁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