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哈出來一口熱氣,臉上突然濕潤了,嗓子里的聲音她也不認識,嗚嗚咽咽。她怎么能哭呢?憑什么要她哭呢?
照片被她砸的稀爛,碎掉的玻璃彈起來,在她小腿上劃出來一個倒三角的口子,她也流血了,紅色的、溫熱的血,伸手一摸,血液就重合了。
相似的血液。
“韶北川!啊——”韶芍扯著頭發(fā),白天的夜晚的事情都壓在她身上,她又想起來插在她體內(nèi)抽動的手指,想起來耳朵邊上壓抑低喘的呼喊,韶芍、韶芍、韶芍,跟著淚一起落在耳垂上,姐姐、姐姐、姐姐。
她騰地站起來,沖到了臥室里。男人手指伸進自己的喉嚨里催吐,凹陷的兩頰撐起來薄薄的一層口腔壁。
“醫(yī)療箱呢!”韶芍一把扯過來他的領(lǐng)子,男人的臉瞬間就挨近了,半瞇著眼,眼白里猩紅的血絲清晰可見。那張臉扎得她眼睛刺痛,她盯著那雙眼痛哭著嚎叫了一聲,像頭走投無路的困獸,抬起手來扇過去兩巴掌。
她泄憤一樣,力道大,震得掌心發(fā)麻。男人的臉頰很快就腫了起來,歪斜地倚在一邊。一米八幾的個頭,縮著,像困在子宮里的嬰兒,四肢都蜷縮起來,捂著胃喘息。
“醫(yī)療箱呢,我問你醫(yī)療箱呢……”
眼淚順著手指縫溢出來,一捧淚,除了能把床單打濕之外就沒有別的用處。韶芍卸了力氣,歪歪斜斜地又走出臥室,狼狽堪堪。
八音盒散在地上,半開著,絆了她一下。韶芍摔在地上,盒子被蹭開老遠,貼著地板發(fā)出來一陣刮劃聲。破舊的發(fā)條又動了兩下。
叮、咚——叮。
絆著她的不是盒子,被她一件一件地往下砸的也不是那些物什。
沒有箱子,沒有,沒有……
零散的貝殼被她的手沾上了血,一片紅一片白,滾落在地上,發(fā)出來清脆的聲響。年月久了,骨殼也脆了,它落地即碎。脆弱的不堪的事物都像這樣,你把它悄悄藏起來沒事,攤開了摔壞了,竟覺殘敗如此。
臥室里有干嘔的聲音,韶北川把自己挪到了床邊,酸水帶著紅血絲順著嘴角落成了一條晶瑩的長線。韶芍抱著頭坐在客廳里,周圍零零散散的全是她,七歲的她、十一歲的她、十七歲的她……
“你就犯賤!”女人扯著頭發(fā),把臉埋在膝蓋間,看著地板上扭曲的陰影,還有一張自己的照片。
一聲尖叫把男人的嘔吐聲全都壓了過去,哭聲像原野的夜鸮,露宿的人常能聽見,雜草、帳篷,遠處的麥田還有深切的蛙叫。
[姐姐,那是什么聲音?]
[貓頭鷹。]
[噫——真難聽。]
“韶北川你他媽就是犯賤!”
空曠的房子里沒有回應(yīng),除了嘔吐還是嘔吐。夏日的空調(diào)沒有開,悶熱、腥酸,濕咸空氣里還有窗外傳來人們散步時的談笑,都被她打濕黏在地上。
照片上發(fā)舊的歲月落了斑斑點點的水痕,燈光伸手,用最輕盈的姿態(tài)把棺蓋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