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穗:“亂七八糟的想了一堆,明明想睡覺,那些想法卻一股腦地往外冒?!?
蕭穆:“說來聽聽?!?
佟穗:“先是娘娘,我覺得她挺可憐的,年輕時為了戰(zhàn)事小產(chǎn)落下一身病,長子也因時疫沒了,前些年竇國舅要算計皇上手里的兵權(quán),娘娘肯定跟著操心,好不容易皇上登基娘娘可以跟著享福了,卻……”
蕭穆:“今日進宮,你瞧見太子沒?”
佟穗:“匆匆瞥了一眼,沒多看?!?
太子太子妃都在靈柩旁跪著,可外命婦是進去哭靈的,分心去看太子是為失禮。
蕭穆指指自己的臉,道:“有巴掌印。”
佟穗吃了一驚。
蕭穆:“娘娘的病情剛有所好轉(zhuǎn),皇上怕她憂慮過重不許宮人將馮老離世的消息告訴娘娘,定是太子說漏了嘴。”
佟穗:“……就算如此,娘娘何至于為馮老將軍急到出事?”
蕭穆:“思慮過重啊。大裕朝于咱們只是國,于皇上與娘娘卻是家。如今皇家的東南西北都有外患,一方生亂其他三方就有可能群起而攻之,就好比咱們在靈水村,兩邊有匪兩邊有反王,你孫叔還不跟咱們一條心時時給咱們搗亂,那種情形,老二四兄弟突然沒了一個,你會不會急?”
佟穗默然。
蕭穆:“跟北地比,靈水村就是地里的一粒沙,你想想馮老一走,娘娘該操多少的心?她本來就病重,這一憂一急,便如油盡燈枯?;噬鲜煜に男宰樱挪桓易屗劳馐隆!?
佟穗:“果真如此,太子那一巴掌……”
蕭穆:“那是皇上的家事,你我不該置喙,我想教你的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遠慮也好近憂也好,都得一件一件慢慢解決,這個時候切忌心急,急了傷身傷神,事情也容易出差錯。就像種地,剛開春還沒播種,大家都惦記著秋天有個好收成了,可光惦記有啥用,都得從耕地、播種、澆水、鋤草一步一步地來,只要咱們把每一步都走好,收成便差不了。”
佟穗:“馮老出事,于娘娘而言是天災(zāi)突降,防不勝防?!?
蕭穆:“烏國攻下薊州才算天災(zāi),現(xiàn)在只是打個雷,有何可怕的?就算咱大裕朝東南西北一起打雷,皇上手里有二十三萬邊軍與三十五萬京軍對他忠心耿耿,占天下兵力半數(shù),去年皇上隻帶五萬精兵就敢南下,現(xiàn)在兵多了,反倒怕了不成?”
佟穗在老爺子眼里看到了一種光,仿佛泰山真的崩裂在老爺子面前,他老人家都不怕。
蕭穆摸摸佟穗的頭,看眼窗外道:“江山是死的,人是活的,以皇上的天威,哪怕因為天災(zāi)失去一二州縣,只要元氣未損,事后皇上都能再奪回來,怕的就是一個急字,自亂分寸。”
佟穗:“您真厲害,我本來還因為皇上明年要打烏國心中不安,聽您這么一說,好像周邊全打起來也沒什么好怕的了。”
蕭穆:“那是因為我相信皇上,也相信咱們這些跟隨皇上的文臣武將們,心中有底氣,自然遇事不慌?!?
最重要的是,他相信就算哪一天他如馮老將軍那樣突然沒了,二孫與孫媳婦也能繼續(xù)帶領(lǐng)一家人穩(wěn)穩(wěn)地走下去。
——
傍晚,蕭縝派人遞來消息,說興平帝守在郭皇后的靈柩前不肯吃喝也不肯休息,二相正帶著文武百官跪在殿外懇求。
這等大事,蕭穆趕緊換上官服披上白麻進宮去了。
范釗見蕭穆在旁邊跪下了,立即朝太極殿里面喊道:“皇上,蕭老也來陪您為娘娘守靈了,就算您不顧惜自己,您想想蕭老的歲數(shù),就不怕他跪一晚熬出事嗎?”
殿內(nèi),興平帝背對門口倚靠在郭皇后的靈柩上,閉著眼睛恍若未聞。
韓保膝行著挪過來,哭求道:“父皇,您吃點東西吧!”
興平帝垂在一旁的右手忽然握緊,青筋都露出來了,最終還是因為想起妻子平時對兒子的疼愛而卸了力氣。
“端張榻來,朕今晚要守著皇后睡?!?
宮人們忙去移榻。
這是肯睡覺了,等興平帝坐在了榻上,范釗提了御膳房送來的食盒進殿,跪在旁邊親自服侍興平帝用飯。
興平帝一整天都沒進過食了,渾身無力,麻木地喝著范釗喂到嘴邊的粥。
韓保試探道:“父皇,讓兒臣伺候您吧?”
興平帝沒有理會。
范釗勸道:“殿下也休息一會兒……”
還沒說完,興平帝目光一寒,指著郭皇后的靈柩呵斥兒子:“繼續(xù)跪著,跪到朕讓你起來為止!”
韓保被呵得一哆嗦,忙又跪了回去。
范釗隻好繼續(xù)喂興平帝喝粥。
興平帝勉強喝了半碗,和衣躺下了,讓范釗送文武百官出宮。
當(dāng)范釗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打開太極殿的殿門,跪在外面的群臣抬頭,只看見了興平帝休息的一張矮榻,以及靈柩前太子垂首跪立的背影。
郭皇后這一走,興平帝接連輟朝五日,第六日也沒有要處理政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