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上勸著，手里的箭可從未停下。

見撞車這邊的小兵猶豫不前，佟穗換個方向，瞄準后面撲過來的其他敵兵。

小兵們猶豫過后，還是更怕握有五萬大軍的反王，繼續(xù)推起撞車來。

佟穗瞥見老爺子那邊的守城軍重新拎起兩桶桐油，再看眼那些不聽勸的小兵，她移到敵臺另一側(cè)，忽視后方驟然傳來的慘叫，徑自去瞄云梯頂端的敵兵。

能爬到云梯上方的敵兵都是悍勇之人，一旦登墻定能屠殺幾條守城軍的性命，而他們死在梯子上，尸體倒下去時則能砸死一批敵兵。

佟穗根本沒有時間去看那些敵兵死時的面孔，在這一刻，她眼里只剩人與獸。

城墻上的守城軍是人，下面要上來的全是吃人的野獸。

連續(xù)射空兩個箭囊后，佟穗手臂發(fā)酸，還可以繼續(xù)射，但那會影響準度。

佟穗收弓，朝始終站在左右?guī)退龘]擋利箭的近衛(wèi)們道：“我在墻下休息片刻，你們……”

尚未說完，下面突然又是一陣箭雨，兩個近衛(wèi)推著她的肩膀隱于墻下，余下六人分頭去護附近的弓箭手。

佟穗尚未蹲穩(wěn)，伴隨著一聲利箭射入血肉的刺耳聲響，一道熱血斜著濺落在她頭上、臉上。

佟穗怔在原地。

有兩人栽倒在側(cè)，弓箭手還握著弓，面帶茫然，壓在他身上的近衛(wèi)口吐鮮血，他轉(zhuǎn)頭望向佟穗時，脖子上插著的箭也跟著轉(zhuǎn)了方向。

這個名叫王大山來自城南喬家村的近衛(wèi)直勾勾地看著佟穗，嘴唇翕動，沒能發(fā)出任何聲音，眼里的光彩便消失了。

佟穗終于眨了下眼睛，兩行淚水衝破頰上血跡滑落。

她一直都記得林凝芳囑咐她不許哭的話，隻這一次，她管不了了。

喉頭哽了幾息，佟穗最后看眼王大山，繼續(xù)吩咐七個近衛(wèi)：“箭囊放在這邊，我休息一會兒，你們?nèi)ブг畡e處的兄弟們?！?

“二太太，指揮有命，讓我們不得離開您三步之外?！?

佟穗瞅瞅背后寬闊堅硬的城墻：“放心，沒有比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守住城墻要緊。”

“可……”

佟穗目光一冷：“你們是我的近衛(wèi)，如果更聽蕭指揮的話，那便去守著蕭指揮。”

七人聞言，六個走了，一個堅持要保護佟穗。

佟穗沒有勉強，背對他道：“幫我捏捏兩臂?！?

那近衛(wèi)早已把二太太看成了今日守城的一個神箭手，是同生共死的同袍，沒有男女之分。

二太太恢復(fù)得越快，敵兵死得就越快。

近衛(wèi)雙膝跪地，握住二太太纖細卻有力的手臂上下捏了起來。

佟穗一言不發(fā)地盯著眼前的地面。

紅色的，到處都是。

佟穗用掉一百支箭時，這場守城戰(zhàn)才過去了半個時辰。

而此時，佟穗的雙臂已經(jīng)酸到快拉不開弓了。

她用的是蕭縝送的那張黃金弓，拉滿弓需要的力氣可達百斤。

敵兵離得近，佟穗可以省些力氣，離得遠就得全力以赴。

佟穗雖然從小練箭，但她從來沒有如此密集地發(fā)過箭，能堅持這么久全靠生死危機的刺激。

不光是她自己的生死，也有周圍守城軍的生死，只要她多射一箭，就能解幾個守城兵之危。

蕭穆忙于指揮著各處的守城軍，卻也沒忘了留意孫媳婦的狀態(tài)，見佟穗血淋淋地靠在城墻內(nèi)側(cè)光顧著喘氣了，蕭穆抓起他自帶的弓，命近衛(wèi)抱起剛剛在城墻上撿來的空箭，快步跑到敵臺，一邊瞄準下方的敵兵一邊交待道：“阿滿，這里交給祖父，你去指揮?！?

佟穗甩甩雙臂，看著老爺子爬上皺紋的剛毅側(cè)臉道：“好，半個時辰后我再與祖父更換。”

蕭穆唇角上揚，便是回應(yīng)了。

城墻上已經(jīng)換了一波守城兵，暫且不用顧慮這波兵的體力，佟穗便快速地指揮起來，該扔石頭圓木的扔石頭，該撞云梯的撞云梯，該去扶傷兵的去扶傷兵。

指揮的空檔，佟穗也關(guān)注著老爺子。

她還沒嫁進蕭家就聽說老爺子是千戶了，嫁進蕭家后，佟穗見識到了老爺子的老當益壯，見識過老爺子站在演武臺上耍槍，卻沒瞧過老爺子拉弓射箭。

此時再看，老爺子的弓與蕭縝的那張黃金弓一般大小，拉力大概能到兩百多斤，老爺子輕輕松松一箭便能射落一個云梯上的敵兵。

佟穗望向敵軍。

蕭家爺孫上了戰(zhàn)場是身先士卒，李綱與范師爺卻遠遠地躲在大軍之后，但凡他們敢站在城墻半里地內(nèi)，老爺子都能一箭要了反王的命。

其實李綱、范師爺剛開始也沒有離得太遠，完全是被佟穗的神箭手給嚇的。兩軍箭陣憑借的都是數(shù)量，只要箭如雨下，肯定能射中一批士兵，可蕭家這位二太太往敵臺上一站，瞄哪哪里就死人，李綱在五縣招募了五萬大軍，挑來挑去也沒遇到一個能與蕭家二太太相提并論的神箭手。

就這么一個女人，便延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