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
皇帝支起身,丈量了小丫頭腳尖到地面的距離,是個很合宜的高度,便松了手,由著她跳下去。十三歲的nv孩,本就合該是在父母膝下撒潑的年紀,氣x大,也是情有可原。
李重螢十二歲前無家可奔,被先皇后托養在寒山寺里,寺里鮮有香客,香油錢也少,不算有多富足,和尚都是瘦子,她就這樣缺衣少食地長到了金釵之年。寺里粗衣糲食,沙彌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十二年沒沾半點葷腥。
直到李鴻雁踐祚,她才被高愁遣人從寒山寺接了回來。
小半年的功夫,矩矱在她身上一筆一畫地雕琢,剪出無數他并不熟悉的棱角。往常的日子里,皇帝不常往仙游g0ng去,高愁接回李重螢后,他也只在g0ng后苑見過一面。
十二歲的nv孩,仰起臉來時,足見眉目端秀,皮膚雪白,牽著鷂子線的手指像新剝的玉筍芽。
后來他才知道g0ng娥要日夜給她搽香膏,調香湯,將多年的寒苦從她身上擇去,再披上通身雍容的氣派,與李氏高致的雅量得宜??伤静辉撌苓@些磋磨。
很忽然地,他往前傾了傾,仿佛無意地問了句,“皇后給你取的小字呢?”
李重螢抱起胳膊,將荔枝se的上襖壓出深深的襞積,“……不記得了?!?
她壓根沒有十二歲前在寒山寺的印象,所有的前塵影事都隨那一場高燒而去了,連病中癡妄的譫語都不曾留下痕跡。
皇帝覆手過去,下意識想轉動指上的扳指,很出乎意料的,什么也沒有碰到,他將極ai惜的扳指給了李重螢,霎時深陷孤家寡人的惶惶戚戚。
“重螢,重螢……果然是她ai取的?!彼f,“那就……自己取一個吧。”
觀塵亦觀神,觀神再觀塵。
竟然是很偶爾的靈光一現,往昔的風雨漫進帝王的燕寢,和雨水一同遞進來的,還有蘆花被風吹拂的cha0聲。
一道秋雷劈開了漸漸熄下去的幽暗,窗外烏云密布,銅雀g0ng燈照亮了小半寶帳,她扶住腦袋,遵從心里的想法,磕磕絆絆地說,“觀、觀塵?”
皇帝忽地一怔,“不大好,倒像個男孩的名。倘若你還有個兄弟,也該是這樣取的。回去慢慢想吧,朕乏了,你明日……”他琢磨了一下,“后日再來。”
說完,皇帝便回了榻上,長壽床孤零零地擺在寢臺上,有種寂寞的味道。
博山爐里飄不出龍涎香,李重螢從沉思里回了神,要去叫侍御來注寧神香。抬頭,一條人影立在階下,黑白的眼珠,殷紅的嘴唇。
她一慌,“高——高公公。”
高愁掖著蟒袍的袖子,緩緩地走上前來,輕柔道,“奴婢送殿下回仙游g0ng?!?
一直到程,不想御前新調進來的侍御失了審慎,只顧著添蠟掌燈,竟留長生殿里檻窗大開。于是翌日一早,高督主掀帳進來一瞧,nv帝白瑩瑩一張臉,唯有雙頰紅得駭人。
春正月天地合祀一直推遲到nv帝yut1大好,已然是秋月。
這幾月,任憑前朝如何吵嚷,李重螢躲在長生殿里養病,一概是聽不見的;每每俱是丞相謝珣看過表章,無關痛癢地剔出幾卷,再親自呈遞主上御覽。
李重螢忙著躲清靜,有些簡牘并不詳看,有丞相看過,總歸沒什么錯處。
這樁差事定得微妙,先帝曾有意廢除丞相一職,詔書被給事中封駁,后來幾番轉圜,在李重螢踐祚前才算定下此事。
等李重螢平安地坐上御座,懸在檐片上虎視眈眈的驟雨終于一瀉千里,她忙著大赦天下、安撫老臣、提拔新官,簡直焦頭爛額!
最后千辛萬苦添設了正五品內閣大學士,再賜司禮監掌印、秉筆、隨堂太監批朱之權,這樣才算完滿。
丞相的權力被分走大半,如今理應稱其首輔,只是nv帝始終并未下詔明文取締,于是便還遵著舊制。
先帝在時,司禮監與丞相便已有兩虎相斗之勢,偏生nv帝貫通伏虎之術,猛虎跨進檻里,抬手掀開殿中垂掛的天青se紗幔,在袖口纏過一圈,鼻尖細嗅寧神香的冷冽,屏聲往里進了。
千萬重蔓纏的青紗,細膩得窺不見紗線走勢的紋理,稠密得漫天匝地,像是雪滿庵深處飄然的綠煙。
殿中有千樣寶物,長壽榻上最長壽,案上置著金銀錯的博山爐,焚煙未熄,云霧繚繞地朝他涌過來……想來蓬萊仙境,也不過如此吧?
謝珣將地上散落的金扣捻起,并未細看,掖手便將它藏進袖中,指腹不經意間擦了擦金扣,品出如意吉祥的紋樣。
他嘆了氣,聲音在殿中傳出去很遠,“陛下。”
沒人應。
意料之中的事。陛下素日懶怠,但凡不視朝的日子,總是不愿早醒。
謝珣走上前來,扯了扯承塵,照舊是不動如山;再將帷幔牽上玉鉤,任由如瀑般的明光照進來,慢慢的,榻間也亮起來了。
他循著痕跡望進去,捉住榻邊橫陳著的一截小臂,極輕地拽了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