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很輕松了。謝珣微微側過臉,面頰上細細的絨毛在yan光下分外明晰,有種純質明亮的況味。
小錘砸得砰砰響,李重螢敲完最后一顆核桃,天子親手敲出來的果仁,會有豪貴的味道嗎?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將玉碗推過來。
做事有首就要有尾,謝珣說是不看,但還是在竹紙上細致地寫著什么。他有一手很好的書法,少時臨的是前朝書圣的絕筆“阿摩羅識”,佛的禪語鉤織游魚的影子,紫毫筆深深按下最后一筆織花。
李重螢嚼著核桃仁,聲音有點黏連的含糊,“想吃嗎?”
他瞥了一眼,凝定了半晌,又不動聲se地收回視線,“陛下用吧。”
她搖頭,眉目間有細微的笑意。
謝珣空閑的左手被她牽過來,十指相接,丞相的小指微微一顫,指尖觸及她手背浮起的細骨。
李重螢眉頭一動,偏要佯裝無所察覺,指了指午膳特意剩下的滴su鮑螺和桂花芋r,又指了指核桃仁,最后指向謝珣手邊的墨錠,“選一個。”
那是一錠刻有百花的松煙貢墨,篆著梔子、玉蘭和桂花,jg細鮮妍,暗香盈鼻。
封疆大吏貢上來的好墨,據說能令白丁飲墨書華章,在此刻卻顯得格外不l不類。
以訛傳訛的野史罷了,這是能入口的東西么?
謝珣垂首睇過,頗覺陛下妙語解人頤,yu笑不笑,心口憋得酸痛起來,暗自心道:不若讓她先飲一杯,化出一副經天緯地來,從此做個經綸滿腹的文皇帝,留下幾筆詩章萬世傳頌,也能算如她所愿,流芳千古了。
他心中暗笑,面上卻端莊,偏頭舉目,慢吞吞地說,“……承蒙陛下賞賜,臣銘感五內。”
光祿寺為陛下備膳,有時丞相入殿與nv帝議事,內侍遣人來通報,總要多備下一份,如今亦然。
謝珣端坐在案后,大袖鋪陳在席上,謝過陛下恩典,菜肴分下去給侍御們分了,他只要了兩樣糕點,掩在袖后慢慢地用。
李重螢暗嘆,背手踱步,他總是這樣!
據傳丞相五六歲時曾被人牙子拐走,本來要賣去做仆人,半路上謝珣靠著智謀逃脫,自此流落鄉野,吃盡許多苦楚,直到十六歲才被老丞相重新找回來。
那時謝家正辦著喪,一門六口男丁,除老丞相外全si光了。病si,殞陣,被凌nve而si,溺si,舍命而si……只留下老弱病的祖父和一家nv眷。
市井人沒聽說過老丞相還有個活著的小孫子,興許是養子呢?
不管外頭流言蜚語傳得怎樣荒唐無稽,謝家一概不理,只管閉門過著自己的日子。
“不合胃口么?”她繞過書案與青銅樹燈,問他。
謝珣沒想到陛下會忽然發問,糕點噎在喉間,不由得咳了一聲,“不……”
李重螢霍然嚇了一跳,忙上前為他拍背,拍得脊背啪啪響,“我不鬧你了,你吃,你吃。”
大監韓y令仆備了車,轉足回到殿里來,佯裝瞎了眼,權當見不著這副古怪景象。等nv帝轉臉一睇,這才極有眼se地彎腰上前,垂首恭謹道:“陛下,可要傳奏錦衣衛隨行侍騎?”
這話有些大聲,很刺耳地鉆進耳朵里。
謝珣從容地cha著袖子,垂下眼睛朝著丹陛,一言不發地思量。
李重螢心道“果然”,聽蘆這樣的好事,高愁怎么不想來cha一手?也不知道他有多少手腳能拿來湊數!轉念又恚怒自遣,暫且留他再跳幾日。
可見她也有些令人寬慰的凌云壯志,目下國祚病篤,外憂垂涎,內患沉綿,她一個處處受掣的傀儡帝王,又該如何踏平這兩座太行王屋?
到頭來,還是要忍辱求全啊。
她轉過身,任由檻外注進來的細光密密地排在身上,一道一道地凌亂鋪陳,頗為嘲訕地笑道,“好秋光,怎么就招得春心亂動呢?聽蘆這等雅玩,過了秋便再難有機會游賞,既如此,傳廠督隨駕。”
司禮監的韓y長一副很俏的臉,細長的眉攤垂在瞼上,聞言瞇了眼,伏首而跪,長長施了一禮,下去遣人通傳了。
他們心照不宣,還是給她這個皇帝一些應有的顏面,以為這就能讓她心平氣和了,這群沒根的si閹人……
李重螢咬了咬牙根,徑直甩了甩袖子,恨得心口火燒,回首一看,謝珣不看她也不看地,正凝著甜白釉的八角盤。釉下青花同釉上彩斗yan,霽藍釉的夔龍紋和蓮葉紋沿著盤身一圈圈翻過去,仿佛幾環清明的火花,亮得悄寂。
“謝相,”她歇了火氣,歪著頭問,“在看什么?”
“臣在看這只盤子。”
他輕聲說,絕口不提她方才的窘迫,“方才匆匆看過,依稀覺得像荊朝禁廷里的物件,現在才看清了,您看,”他摩挲著蓮葉紋的邊緣,指尖很仔細地探過去,片刻間,便在釉盤的內側翻出一行細小的荊文,“這就是幾百年前,荊朝的文字。”
李重螢忖量著,慢慢開口,“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