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次洗了很長時間的澡,大概有兩個小時,一直洗到花灑里不再出現熱水,一直洗到我的十根指頭都被水泡得發皺才出來。房間里黑黝黝的,我光著上身,又只穿著短褲,在這個陰天的房子里,一遍遍地上樓,又一遍遍地下樓。所有的行為都沒有意義,所有的行為只是為了緩解我心中的某種刺痛感。但那太疼了,有時候又太熱了,我睡在楊舟的沙發床上,仿佛還能聞到枕頭與床單上他留下的味道。再接著,我們恢復了聯系。楊舟打電話給我,讓我不要再提“暫時分開”,他不會絕食了,這次他決定趁半夜沒人的時候砸窗戶越獄,但是這個行動計劃需要體力,所以他這兩天都在休養生息。我問:“你在演《肖申克的救贖》?”他說:“不是,我沒有那么多的時間,我需要快點去見你。”我的語氣里帶著一種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疲憊,我說:“楊舟,你別這樣。”“不能哪樣?”“你再仔細考慮一下我的提議,行嗎?”我說,“我喜歡你,但我不愿意你為了我跟家里人鬧成這樣,也不愿意你為了我改變你的人生計劃。”“我的人生計劃?”他喃喃地說,“你跟我哥……我爸媽去找你了嗎?我不是讓你別見的嗎?你怎么不聽我的啊!”很少見的,最后一句他對我吼了出來。吼完了之后,楊舟和我一時間都沒有說話,電話里只有我倆不斷交錯的呼吸聲。“對不起。”楊舟隔著電話帶上了哭音,“對不起。”“不要對我道歉。”我深呼吸了一下,“你不用道歉,真的。”這是一種看不見盡頭的折磨。本應該是我和楊舟一起“對抗”外界,但外界將我們分隔兩地,于是逐漸變成了我和楊舟之間的“對抗”。大人們還是聰明的。大人們的世界果然很復雜。我掛了電話,機械地打開冰箱拿出食材給自己做飯。最近我做的飯不怎么好吃,也很敷衍。我承認我沒什么胃口,每天到點吃飯大概只是為了維持生存。我對qq上的各種消息視而不見,什么人的消息也沒回,直到舒悅和張塵涵找上門來,他們兩人兵分兩路,一個砰砰砰地敲我家門,一個學著以前楊舟站的地方,用石子砸我家的窗戶。“謝然!謝然你在家嗎!你開門!”舒悅扯著嗓子喊了半天。我躺在床上,明明清晰地聽見了,卻覺得身體不能動。我困倦地翻了個身,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走下去給舒悅開門。“謝……”舒悅敲門的手停在半空。外面的陽光刺了我一眼,我下意識地抬起手擋住,卻還是流下了一點兒生理性的淚水。
我說:“什么事?”舒悅還是盯著我看,一句話也不說。我走回去抽了張紙巾擦了擦眼睛,她的影子在逆光里,讓我看不清她此時此刻的表情。我又問了一遍:“什么事?舒悅。”舒悅哭著說:“謝然……”我愣在原地,不知道她為什么開始哭。張塵涵跑了過來,看著他女朋友在那嚎啕大哭也有點兒不知所錯。我連忙撇清責任:“不關我的事,我什么也干。”張塵涵從后面抱著舒悅,在那哄她:“怎么了怎么了。”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我心里有點兒煩,把家里燈都打開,然后讓張塵涵和舒悅進來坐。“亂了點。”我環顧四周,有些茫然地說。然后,我又咳嗽起來,胸口處隱隱傳來一陣痛。舒悅轉過臉來看著我,尖銳地說:“謝然你去醫院了嗎?”我咳了一會兒才停下,說道:“沒事,感冒。”“你有沒有照鏡子?你瘦了這么多?怎么可能是感冒!”舒悅忽然又生氣起來。“我說了……我沒事!”張塵涵也插了一句嘴:“謝然,你真的要去醫院看一下。走吧,我和舒悅現在送你去……楊舟呢?他沒回來?”我麻木地說:“沒有,他沒回來。”他們兩人在我家勸了我很久,說我咳了這么久實在有點不對勁,而且我體重掉的太快了,已經是肉眼可見的瘦,一定要我去醫院檢查看看。我說我不去,舒悅就賴在我家里,說如果我不去醫院她就一直待這兒。我們三個人分別在三個不同的地方,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對方。這一對死心眼的情侶說什么都不走了,真的在我家待到了晚上。“你們睡一樓吧,我睡上面。”我的頭也開始疼了起來,實在不想再跟他們繼續扯皮,于是上了二樓躺在床上。我一躺下來,又不由自主地咳嗽,咳了好一會兒,我才轉了個身,有些沉默地看著窗外的夏夜。我閉上眼睛,半睡半醒之間,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的水汽,然后是猝不及防的轟隆一聲,一個悶雷從遠處傳來。下雨了。我起來關上窗戶,去看手機,沒有未接電話,最后一通和楊舟的電話是在三十二個小時之前。我倆幾乎把所有的話都攤開來說膩了,分手吧,不行,不分手,也無法繼續。那么,這到底算什么呢?如果談戀愛對彼此來說都變成了一種折磨,那么是否代表這件事已經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