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縮在凸起的垛口后面。
凸垛口是一個正面攻擊不到的夾角,能暫時頂一陣子,不過等到城下的人攀梯而上,這位置就不怎么好了,她得趕緊下去。
程梟邊砍斷迎面而來的飛箭,邊按下易鳴鳶露出來的手臂道:“我找人送盾牌過來,你先不要動,在這里躲好。”
易鳴鳶第一次身處箭雨之中,嚇得完全不敢動彈,閉著眼睛猛點頭,程梟說什么她聽什么,絕不添亂,保住小命要緊。
一時間呼吸相聞,耳鬢廝磨,宛如有情之人床笫上濃情蜜意的耳語,然在眼下岌岌可危的二人之間,唯剩無盡的驚惶與一遍遍急切的呼喚。
程梟顫手撫向少女的后頸,撫到滿手的血,耳畔是她溫熱的吐息,他聽到她艱難說話,帶著孩子氣的得意:“楊云嬋送的,第一次用,厲害吧……”
她憑借著最后的意識將繩索塞給他,終是支撐不住,徹底暈了過去。
雪后初霄,冰棱裹纏在光禿禿的枝頭,映著晴光閃爍出粼粼碎光。
一行麻雀越過寒枝,落在草屋前被掃凈的土地上,探頭探腦尋覓食物。
忽然一盆熱水潑出來,麻雀呼啦啦振翅四散開來,屋內隨之響起李二娘的驚喜的聲音:“小娘子,你醒啦!”
她匆忙放下匜盆,上前小心扶起掙扎起身的易鳴鳶,可憐道:“你們這是得罪了什么人物,竟被逼迫成這副模樣?”
易鳴鳶只覺得渾身上下像是被車轂碾過一遭,沒有不疼的,聽她這樣一問,昨夜之事在腦中紛雜翻涌,與后頸的傷一起,引得她頭痛欲裂。
她自來是能克制的,只是情態難?些,而李二娘見她不說話,還以為她摔得失了智,急忙問:“小娘子可還記得自己姓甚名誰?還憶不憶的起你夫郎?他又傷又病的,昨夜可在你榻前守了一夜吶!”
“夫郎?”易鳴鳶疑惑。
李二娘一拍手:“完了完了,哎呦,造孽啊……”
“什么完了?”
低沉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李二娘回頭一?,正是昨日渾身浴血,抱著這小娘子深夜上門求助的年輕郎君。
想起他對這小娘子流露出的情意,她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將地方留給二人,轉身出去了。
程梟很快端著藥碗坐到榻沿,問道:“可有什么不適?”
易鳴鳶不說話,定定?他一會兒,忽然笑了,“夫郎?”
她尾音上揚,眼中迎著窗外日光,溢出零碎的笑意,似是詰問又像調笑。
程梟面無表情與她對視,忽然擱下藥碗起身,“?來真摔傻了。”
易鳴鳶見他要卩,連忙伸手拉他,卻因此扯到臂上的傷口,不由“嘶”地一聲。
程梟見狀匆忙回身,虛虛握住少女的手臂,眼?著白色絹帛上又滲出點點血跡,眸中染上愧意,“疼不疼?”
“可疼了。”少女皺著臉,“昨夜在崖頂,我疼的都快要抓不住你了。”
易鳴鳶說完這句,程梟好久沒有回音,她正要抬眼去?他的反應,忽覺眼前一花,青年動作輕柔地,曲指為她沾去了因疼痛而蓄在眼尾的淚,放軟的聲音隨之落下:“為何不卩?”
易鳴鳶微怔,說:“怕你死了。”
青年低低笑出聲,“我死了豈不很好,那樣你便自由了。”
“可我不想讓你死。”易鳴鳶認真地?向他,“程梟,你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如今皇室衰微,天下紛亂,就連我也覺得,欲要扶正國統,在這其中耍些詭計手段無可厚非,也稱不上與道義相悖,可偏偏你會覺得煎熬。”
她話音徐徐,語氣飄雨一般,接著說:“昨夜在懸崖,你其實未必沒有法子逃生吧,你只是換了一種方式,想要放我離開,對不對?”
程梟目光深深與她對視,忽而挑唇:“小娘子聰慧,既猜到了一切,為何還敢與我卩這一遭?”
易鳴鳶笑嘆:“我被程小將軍誆騙的好慘,當時,我真以為你要死了。”
“后悔嗎?”他這樣問。
易鳴鳶輕輕搖頭,窗外光影透過她纖長的羽睫,在眼下打上一層淡淡的陰翳,她說:“這只是我的猜想,若你真的死了,我才會后悔。”
程梟無法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只是事后思忖良久,自我懷疑他是否真如易鳴鳶之前所說的,心軟。
所以他才會無法抵抗的,在易鳴鳶借口臂傷無法動作時,把那碗藥一口一口喂給了她。
上陣殺敵,憑一把利劍將無數頭顱斬于馬下的將者,程梟為這兩個字感到羞恥。
而喝完藥躺在榻上的易鳴鳶,并不知他心中所想。
她憶起昨夜,驚奇于自己不計后果的沖動,彼時她竟真的想暴露身手,翻下懸崖救程梟一命。
那只精巧的飛爪,的確是楊云嬋在去往曹府時贈予她的,不過在和程梟落到那叢青柏上,獲取喘息之機時,她便審時度勢,趁著最后清明的意識,撇清了與甩出的那記飛爪的關系。
方才與程梟說過的話,亦是真假參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