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堂堂匈奴右賢王,悍威之下誰敢違逆?大可以強硬地逼迫自己留在他的身邊,以雷霆手段讓她束手無策,只能屈服。
但即便這樣,他還是選擇卑微地為曾經的所作所為向自己道歉,放低姿態征求自己的意見。
早起穿靴,起夜點燈,自從程梟出現以后,自己的腳心再沒有冷過,他一點一點侵入自己的心房,霸道地讓自己關于草原的記憶全都圍繞著同一個人。
“物是人非,”易鳴鳶咬牙止住戰栗,臉上露出輕蔑的笑,冷漠地說:“就算回去又有什么意思?
程梟,你娶我,想要帶我故地重游無非是因為恩情,可小生救下被捕獸夾困住的鹿是恩情,俠客空手奪刀救無辜性命也是恩情,世上的恩情多了去了,我從不奢望救過的人能前來報恩,同樣的,他們若全都來了,難道我都要嫁他們,都要再現一遍當年往事嗎?”
她輕描淡寫地說著,字字句句卻如最利的干戈扎進程梟的胸膛,“這都是你的一廂情愿罷了。”
說完,她緊抿雙唇,盼望他心灰意冷走掉,再也不要理睬自己,否則她不知道今后該如何面對他一次次的求饒,還有他悲切的目光。
程梟聲音發悶,按住易鳴鳶的腳將人輕輕帶向自己,把她籠罩在自己的包圍之中,“可是他們都沒有來,無論他們成了狀元還是將軍,都沒有站到你的面前,阿鳶,他們的影子你看不到,但我就在這里。”
這個世界弱肉強食,勝者生敗者死,只有最有英勇的馬洛藏才能獲得姑娘的芳心,他披堅執銳掙得一個站到易鳴鳶身邊的機會,死也不會放過。
手上細膩的觸感有點不對,深灰色的瞳孔讓他在夜間擁有比旁人更強的視物能力,男人低頭細看,發現被油滴燙傷的地方微皺發紅,三四個水泡呼之欲出。
程梟摩挲了一下燙傷邊緣的皮肉,有些執拗地想,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阿鳶又受傷了,如果她每一秒都乖乖地待在自己視線范圍之內,就永遠不會出事。
易鳴鳶不知道事情怎么就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男人捧著她的腳踝,動作輕揉地給她上藥,帶著藥香的膏脂被放在掌心搓熱后才覆蓋上來,很好地緩解了腳背上的辣痛。
這藥專治皮外傷,是扎那顏按照百年前沿用下來的老方子制的,冷著涂效果出奇的好,只是其中一味藥極其難尋,生長在終年不化的雪山頂上,所以被涂轱拿來獎賞殺敵勇猛的部下,作保命之用。
這玩意涂上去立竿見影,易鳴鳶腳背上的紅意立馬消了一半,程梟給人纏好紗布,搓熱以后雖會破壞一部分的藥性,但能減輕痛感,也不算太糟蹋。
“阿鳶,”程梟收起紗布,粗獷不羈的眉在深思熟慮的措辭中變得糾結,“不管怎么說,你都已經嫁給我了。”
他本意是想說讓易鳴鳶試著接納他,卻因為過分簡短的語句變成“你既嫁了我,就再也求告無門,只能接受”似的混蛋之語。
平時易鳴鳶還能跟他拌兩句嘴,今天實在沒有心情,便背對著他躺下去了,一副不想再聊的樣子。
也許是腳背上的燙傷太痛,也許是衣襟中的羊皮紙太硌人,她的眼淚如決堤般爭先恐后地流下來,打濕了枕頭。
后面幾日里,易鳴鳶上午教孩子們認字,下午演示如何開荒耕種,染織布料,夜里匯編重點,整理成冊,日子過得忙碌又充實。
潑寒節是祭天神和突釋滿日之外最重要的節日,一應事宜皆由部落首領主持,除了晚上各懷心事地睡在一起,她和程梟已經好幾天沒說過話了。
這一天,趕來聽課的孩子們發現達塞兒閼氏面前擺著一個用于風干羊皮的特質木架。
這種木架綁著數根麻線牽引,均勻地拉扯羊皮,使之鋪展平整,豎直的木架和貼在羊皮上的紙可以更好地讓她畫圖,讓場地上的所有人看到。
先前用炭筆在紙上寫字給孩子們看的時候,總有擠不進人墻的,為了解決這一難題,易鳴鳶專程派人搬來了這種晾曬羊皮的木架。
送孩子來的阿媽們看得新奇,忍不住也坐了下來。
易鳴鳶看著明顯增多的人,有些緊張地攥緊手中的羊皮紙,見大家差不多都安靜下來了,她深吸一口氣后說:“今日我們不學《千字文》,講一些其他的。匈奴的壯大在于不斷繁衍生息,但產生了許多弊端。”
每個母親身邊都圍著不止一個孩子,她清了清嗓子,抬手在豎起的紙上畫了一塊田地,“在我們鄴國,耕種滿三年的土地需要休耕一年,可有人知道是為什么?”
易鳴鳶昨日就講過休耕的必要性作為鋪墊,下面躍躍欲試的孩子很多,其中有個女孩把手舉得高高的,是那日母親羊水破裂,跑來向她求助的小丫頭。
“為了非,非力!”她高揚起臉,說完還朝最前方的達塞兒閼氏咧了咧嘴。
“對,就是因為要恢復肥力,”易鳴鳶點點頭,在田地上畫了一片枯萎的花草,“其實人跟土地一樣,在消損后都需要時間休養,婦人孕育子女亦然,生產之后需要恢復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