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壽命不足百載,于是生命一代代更迭,他們很快就開始面臨死別。
蒼龍送走了他最初遇到的那個領頭人,他是部落有記載以來最長壽的人類,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到肌肉消失,布滿溝壑的皮膚包裹著骨頭,眼神渾濁,不復清亮,頭發(fā)稀疏得快掉完。
他離開的時候,整個部落都來為他送行,蒼龍站在他身邊,看著這個枯瘦的老人向他伸出手:“大祭司……”
他同以往一樣恭敬地喊著蒼龍,卻在生命的最后,意識混沌不清時,喃喃說著“小娃娃”,又問他受傷了沒,好像回到了最初那個獵野獸的深坑邊,他還頭發(fā)花白卻風姿不減。
蒼龍聽著他微弱的呼吸趨近于無,最后在風中湮滅。
人類就是這樣,堅韌、聰慧,短暫如煙。
之后的年歲里,蒼龍送走了許許多多熟悉的人,從最初的領頭人到部落里最小的孩子,熟悉的人一個個長大,又一個個老去,再一個個離開,離部落不遠處的那座高山上,墳包一年多過一年。
蒼龍依舊是龍部落的大祭司,沒人比他更熟悉部落,但他有時會恍恍惚惚覺得,這并不是他熟悉的那個部落———縱然部落里的每一個孩子都由他親眼看著長大。
白澤同他一樣,開始面臨死別。
那些人好像前一天還在和他嘻嘻哈哈,后一天便永恒地沉眠在了地下,熟悉的人越來越少,白澤慢慢發(fā)現,他似乎不會笑了。
死亡像是一粒粒灰塵,看似輕飄飄地覆壓在他身上,灰塵沒有重量,但越積越多,要將他的心壓垮。
曾經的離別在他的心上刻下重重一刀,傷口愈合留下了巨大的疤,而現在無數細小的刀落下,又重新將疤痕撕開。
白澤看到了很多海底的游魚,又看到了很多飛在天上的白鳥,它們是那樣的孤寂,又是那樣的永恒。
他在月色之下用了一整夜的天賦,朝光亮起時,鬢邊開始有了白發(fā)。
諦聽已經有了人形,白澤在經過麒麟的允許、又詢問過諦聽自己的意見后,將他留在了身邊,他帶著諦聽在這個熟悉又不熟悉的部落里生活,教給他很多作為“神獸”才知道的東西。
麒麟仍舊在大荒的各個地方神出鬼沒,只是他的記載里,開始多了災劫之前存在的異獸異植———被異化過的存在,他們的傳承似乎也受了影響,即使新的傳承者在天地間誕生,也會在年歲漸長中不知不覺被異化。
他們似乎對天地間誕生出來的新種族充滿了怨恨,于是將他們視作了補充力量的源泉,麒麟整合的那本書上,漸漸多了許多食人的記載,比如鬿雀、比如合寙、比如諸懷。
于是大荒之中的人類迎來了從誕生到現在最大的危機,一時間死傷無數,他們將這些異化的存在統一稱呼為“墮獸”,又將墮獸的特征在大荒中傳揚。
越來越多的人類開始覺醒靈力,有了屬性,跟隨著麒麟他們散播出來的方法修煉,以抵御墮獸的危機。
他們和墮獸斗爭了上千年,久到語言有了成熟的體系,村落變成拔地而起的城池,久到整個大荒天翻地覆。
千年間,天之驕子也好,庸碌凡人也罷,終究逃不過時間,白澤注視著他們的存在與消亡,他不復少年時的銳氣,時間將他打磨得穩(wěn)重寬和,他一直站在最前方,人類將他奉為智者,異獸異植對他給予信賴,他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成長著,鬢邊的發(fā)絲卻越來越白。
某一年聚會的冬日,白澤忽然說想去原來的地方看看,他沒有說那個地方是哪兒,但其他三人心知肚明。
麒麟問:“你真的想好了嗎?”
他們陪著白澤回到了那片山川。
千年的時光流轉,這里早已不是原來的模樣,再也看不到往日的半點痕跡,曾經留下的大坑,混亂一片的廢墟,都在時間中抹平。
厚厚的雪覆蓋著這里,白茫茫一片,白澤放下了一個紅色的燈籠,呵出一口熱氣。
他回頭看著身后依然風華絕代的同伴,又看看那滿目擔憂的青年,忽然久違地露出一個笑,他說:“想好了。”
“我們回家吧。”
來年開春,大荒的某個地方忽然多了一片墨藍色的“海”,海中有剪影似的白魚,白魚從海底向上游,在海面變成美麗的白鳥,展翅飛向空中。
白澤的軀殼與一身龐大的念力留在這里,化作了不能被普通人窺見的死生之間,他的意識投入海中,與無數人類一起輪回。
諦聽接替了白澤的位置,成了引領人類的智者,本該在大荒各處游歷的麒麟,也隨著他一同留在了人類的領地。
麒麟是最不愿受拘束的,但他終究放心不下自己的學生。
感情,是這世間最可怕的羈絆。
墮獸與人類的斗爭從未停止,海中每天都有新的白魚。
某一日,這片海的最深處,突然有條青色的魚游了上來,它擺動著魚尾,在海面化作青色的鳥,繼而飛入云中,又從云端下墜———
一棵種子落入了土壤。
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