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暗探所說,阿史那兀朵被貶到長春觀后,很是消停,整日奉戒頌經,燒香燃燈,不染俗務,一副潛心向道的模樣,但是崔珣半個字都不信,別人不知道阿史那兀朵的狠毒,他知道,要想讓阿史那兀朵潛心向道,除非河道逆流,海水倒灌,否則絕無可能。
不過暗探盯了兩日后,也發現一件古怪之事,按說長春觀都是女道士,不會有男子的,但每日送到道觀的飯食,遠遠超過了道觀所有女道士的食量,除非,這道觀,暗藏玄機。
于是暗探潛入長春觀,果然發現長春觀地底下,似乎有一個地牢。
當暗探將發現稟報給崔珣時,崔珣心中也大概明白了七七八八,李楹問他:“你覺得王暄就在長春觀的地牢之中?”
崔珣頷首,李楹疑惑道:“會不會你猜錯了?惠妃和王暄無冤無仇,她抓他做什么?”
李楹不明白,崔珣抿了抿唇,含糊帶過,他懷疑的人,恰恰是李楹最親近的人,也是李楹深信不疑的人,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他說不出口。
他只道:“惠妃雖被貶出宮,但仍是圣人的妃子,察事廳不能貿然搜查,否則會被反咬一口。今夜三更時分,我會著人在長春觀放火,到時趁亂,也許能救出王暄。”
他要去救王暄,但李楹一想到阿史那兀朵,就頭皮發麻,這個女人對崔珣執念太深,可以說是她,帶給崔珣一輩子的噩夢,她如何能放心讓崔珣入長春觀救王暄?
她搖頭道:“你不要去,我去吧,你也不用放火,反正無人能看見我,我可以去地牢看看王暄到底在不在那里。”
“長春觀畢竟是道觀,里面定然滿布驅邪之物,你不能去。”
“但你去長春觀,我害怕。”
李楹心中,總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此事牽扯了阿史那兀朵,所以她才會有這種膽戰心驚的感覺,還是因為其他?她只是拉住崔珣的手,懇求道:“十七郎,我真的很害怕,你不要去長春觀。”
她手掌是罕見的冰涼,崔珣猶豫半晌,最終微微嘆了聲,反握住她的手:“好,我不去。”
崔珣于是改變計劃,三更十分,依舊在長春觀外放火,只是此次潛入長春觀的,是五個暗探,而不是他。
他和李楹,以及其余五個暗探,在長春觀外的一處荒林等著接應,夜涼如水,荒林之中一片寂靜,只偶爾有幾只烏鴉暗啞叫喚,崔珣站在山坡之上,看著長春觀漸漸燃起火光,接著火勢越來越大,觀內一片混亂,救火聲不絕于耳,他和李楹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靜靜看著,不多一會,夜幕之中,五個暗探背著一個奄奄一息的人,朝荒林處奔來。
是王暄。
王暄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了,他雙腿被烙鐵烙的皮開肉爛,眼睛被烙瞎,舌頭被割去,絲毫看不出之前溫潤如玉的風采,饒是崔珣見慣了刑訊場面,但見到這種慘酷景象,還是不由心中一驚。
李楹更是嚇得倒退了幾步,她只覺胃中翻涌,靠著手指死命抓住裙擺,才讓自己鎮定下來。
是誰?是誰這般對待一個與世無爭的人?
暗探將王暄從背上放了下來,坐在地上,然后輕輕扶住他的身軀,王暄嘴角不斷溢出黑色鮮血,他雙眼看不見,被烙的焦黑的雙手徒勞在空中揮舞著,口中咿呀悲鳴,他這傷勢,活不成了。
崔珣咬牙,他抓住王暄的手,說道:“是我,崔珣。”
“盧淮請求我來尋你,你可以相信我。”
王暄身體瀕死地抽搐著,當他聽到“盧淮”二字時,忽然十根手指抓緊崔珣,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崔珣手骨捏斷,崔珣心中激憤,他問道:“是誰,誰將你害成這個樣子的?”
王暄手指,在崔珣掌心顫抖著,一筆一劃寫著:“帝,殺,六,州。”
帝殺六州?
哪個帝?哪六洲?
還有哪個帝!哪六州!
所以,天威軍的覆滅,六州的陷落,無數百姓的死亡,果然和隆興帝脫不了關系!
王暄定然是發現了什么,他想將他的發現告訴旁人,結果不慎泄露,才會被綁到長春觀地牢,嚴刑拷打逼供,折磨了足足九日!但他就算受盡折磨,也沒有吐露分毫。
王暄喘息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又在崔珣掌心寫著:“西,明,寺。”
寫完這三個字后,他手指頹然落下,嘴中黑血也越溢越多,臉色呈現彌留之際的灰敗,但是他仍然睜著血糊糊的眼睛,不肯閉上,崔珣抓住他的手道:“你放心,你的老母妻兒,盧淮會照
顧的,我崔珣也會照顧的!我用我自己的性命發誓!”
王暄聞言,身體終于漸漸停止抽搐,然后緩緩閉上了雙眼。
這個人人看不起的懦弱狀元,文弱書生,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受盡嚴刑,卻仍然掙扎著將真相的火種傳遞出來,他不是懦夫,他是大周最勇敢的英雄!
崔珣心中悲憤莫名,他跪在王暄尸首旁,定定看著手掌中的血字,口中喃喃念著:“帝殺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