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何十三,雖然家中只剩一個人,但好歹還剩了,薛兆尹可知道,多少天威軍兒郎,家中已經(jīng)不剩一人了?就拿我阿兄的好友曹五郎來說,他由寡母撫養(yǎng)長大,寡母自幼教他,精忠報國,所以他一腔熱血,十四歲就去從軍,立志不讓胡虜踏入我大周國土一步,可就是這樣一個碧血丹心的兒郎,自己慘死落雁嶺不說,還要承受丟失兵敗失地的罵名,寡母因為受不了屈辱,懸梁自盡,他全家……都死絕了?!卑⑿U說到后來,眼含熱淚,她痛哭失聲:“而天威軍中,還有多少受屈的曹五郎,還有多少個精忠報國的兒郎,全家一個都不剩了……他們沒辦法像薛兆尹所說的,珍惜生命了?!?
“他們本來不應(yīng)該死的,他們本應(yīng)是英雄,應(yīng)該得到大周百姓的尊重,而不是得到百姓的斥罵,假如不是奸臣作祟,曹五郎他們的悲劇,根本不會發(fā)生。除了曹五郎他們,還有六州的百姓,他們又有何辜?他們只是想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可是在卻淪為爭權(quán)奪利的犧牲品,在這場陰謀中,多少六州百姓,淪為突厥人的奴仆,又有多少六州百姓,滅門絕戶,舉家無一幸免?薛兆尹,你有看到落雁嶺的累累白骨嗎?你有看到六州的累累白骨嗎?制定那個詭計的人,他還配稱作人嗎?還是說,在他們的眼里,守護(hù)邊疆的將士,勤勤懇懇的百姓,全部都不算人?”
面對阿蠻的連番質(zhì)問,薛萬轍也不由動容,阿蠻擦了眼淚,說道:“假如薛兆尹不收我們訴狀,我們就去大理寺,去御史臺,去大明宮,除非我們這些人都死完了,否則,我們不會停止告狀的。”
她說罷,便準(zhǔn)備灰心起身,薛萬轍忽道:“等等。”
阿蠻頓住,薛萬轍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薛萬轍雖人微言輕,但也愿為將士忠魂,略盡綿薄之力,你們的訴狀,我收了。”
阿蠻大喜,她和眾人叩首道:“多謝薛兆尹?!?
薛萬轍點頭,他看著阿蠻,忽道:“你也莫要灰心,你還記得桂州都督張弘毅么?”
阿蠻道:“自然記得。”
“他是我的好友?!毖θf轍道:“日前他寫信與我,提及沈闕被押送長安一事,信中,他有提及天威軍一案。”
薛萬轍頓了頓,他沒有說,張弘毅還在信中提及崔珣,他提到一介佞臣,如何會寫出那般有風(fēng)骨的行草,他還提到,一介佞臣,居然會為了故友冤情,不顧性命,奔赴千里,薛萬轍思及遍貼長安的雕印供狀,也恍然大悟崔珣為何拖著病體奔赴嶺南,他和張弘毅這些直臣,連一個佞臣都不如??!
薛萬轍心中慢慢下了決斷,他與張弘毅同年為官,兩人仕途都不甚順利,如今已過知天命之年,一腔熱血較少年時也淡了很多,但今日,這熱血似乎又慢慢復(fù)蘇了,他看著阿蠻,說道:“讓百姓認(rèn)為大周的天,長夜難明,這是我們這些官吏的過錯,如今爾等豁出性命,讓暗夜得見天光,我們再坐視不理,就不配做大周臣子了,你且放心,天威軍的案子,不會只有你們努力了?!?
第127章
長安的雨, 斷斷續(xù)續(xù),下了三日。
三日里,朝堂都爭辯不休, 京兆尹薛萬轍接下天威軍的案子,每日上疏, 請求隆興帝允他徹查, 除他之外, 桂州都督張弘毅, 還有朝中一眾清流, 也上疏懇請隆興帝徹查, 薛萬轍更是在朝堂與尚書左仆射盧裕民激烈爭辯,盧裕民說他清者自清, 薛萬轍說如果真是清者,那更應(yīng)該不怕查了,直把盧裕民駁到目瞪口呆,隆興帝大怒,斥道:“薛卿,你輕信婦孺胡言, 行此癲狂之事,你眼中還有朕這個天子嗎?”
薛萬轍道:“臣正是為了圣人著想, 才會懇請圣人徹查此案, 如今百姓議論紛紛,都說圣人是袒護(hù)老師才不愿徹查, 若再拖下去,必然有損圣譽(yù)!”
薛萬轍說罷, 居然老淚縱橫,痛哭流涕, 他伏首泣道:“圣人登基以來,英明果斷,內(nèi)仁外義,有君如此,實乃吾等人臣之大幸,但正因如此,臣才不能坐視圣人因為私心,而忘了國法,假如查探之后,證實是盛阿蠻等人冤屈了盧相公,臣自會判他們誣告反坐,屆時,臣也會一死,向盧相公賠罪?!?
他說得真情實感,朝中清流紛紛惻然,全都跪下請求隆興帝徹查,直將隆興帝氣得夠嗆,他有心想懲處薛萬轍,來個殺一儆百,又怕激起清流眾怒,須知薛萬轍和張弘毅兩人在清流一派之中聲望甚高,假如真殺了薛萬轍,這群自詡直臣的書呆子只怕一個個要前赴后繼,以死諫為榮了,到時候更是難以收場。
隆興帝此時簡直是后悔萬分,早知如此,就不該同意讓薛萬轍任京兆尹了,盧裕民也是后悔萬分,薛萬轍之所以能從揚州刺史調(diào)任京兆尹,是因為京兆尹這個位子他與崔頌清爭執(zhí)不休,兩人都想安插自己一黨的人,但兩人又誰都不服誰,最后只能安排薛萬轍這個清流擔(dān)任,誰能想到,他的這個決定,居然能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隆興帝氣到咬牙,他冷聲道:“散朝!”
他從御座起身,欲離開這個煩心地,誰料到薛萬轍這個戇夫居然快步上前,扯住隆興帝的衣袖慟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