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沉睡中的崔珣,心中是又愧又憐,她輕輕握緊了他的手,他與阿弟同是二十三的年紀(jì),六年前,兩人同是十七歲,正是少年最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候,但之后,一個過得是人的日子,一個過得是鬼的日子,一個逐漸攬權(quán),成為百姓口中圣明賢德的帝王,一個陷于大漠,聲名盡毀,于無盡屈辱中苦苦煎熬,回想崔珣十七歲之后的時光,十七到二十歲,是在牢獄酷刑中度過的,二十到二十三歲,則是在口誅筆伐中度過的,每一日,都可以堪稱一場噩夢,而他整整六年的噩夢,極有可能,是她的弟弟帶給他的。
她趴在他榻邊,眼神有點茫然,良久,她才抿了抿唇,輕聲道:“十七郎,真相未明之前,我想再相信一下阿弟,可以嗎?”
崔珣睡的太沉,自然不會回答,李楹淺淺笑了笑:“你不回答,我就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
她掌心貼著他的掌心,喃喃道:“但愿,不是他。”
翌日,長安城,滿城風(fēng)雨。
金吾衛(wèi)傾巢出動,將貼在要道上的所有證詞都全數(shù)撕毀,但是消息早就不脛而走,傳遍了所有大街小巷,再怎么堵也無法堵得住。
隆興帝是暴跳如雷,令人火速去查,看看到底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長安城傳謠,左右金吾衛(wèi)得令正欲下去,隆興帝忽想到什么,喝道:“崔珣呢?今日朝會怎么沒見他?”
“崔少卿告病了。”
“告病?”隆興帝冷笑:“只怕是不敢來吧。”
他厲聲道:“去,叫他過來,病死了也要給朕拖過來!”
左右金吾衛(wèi)面面相覷,但仍然道:“諾。”
隆興帝暴怒之時,阿史那兀朵正在神龍殿外,她聽了一會,然后轉(zhuǎn)過身,道:“走吧。”
宮婢不解道:“惠妃不去面見圣人么?”
阿史那兀朵搖了搖頭,她望了望陰云密布的天空,用不標(biāo)準(zhǔn)的大周官話說了句:“要下雨了。”
她道:“回宮吧。”
說罷,她便坐上步輦,往自己寢宮方向而去,只是經(jīng)過一個魚池的時候,她又讓步輦停下,下來觀賞池中金魚。
只是她說是賞魚,眼睛卻一直定定看著池中央的一株蓮花,紛繁細(xì)雨落了下來,宮婢撐起油傘,為阿史那兀朵擋住雨點,雨點越來越大,蓮花于風(fēng)雨中不斷飄揚(yáng),但花瓣也同時被雨水洗刷的格外干凈,阿史那兀朵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忽問宮婢道:“你說這一場雨下來,這蓮花是會更漂亮,還是會死掉?”
宮婢又不會未卜先知,哪里能知道這株清弱蓮花是被風(fēng)雨摧殘掉,還是會在雨后重獲新生,她只能道:“婢子不知。”
阿史那兀朵也沒追問,她只是看著被雨點打到折腰的蓮花,說了句:“這蓮花真漂亮,在它死之前,我想將它摘下來。”
宮婢馬上道:“婢子雨停之后便去摘。”
但阿史那兀朵只是搖頭拒絕:“不,我自己摘。”
大明宮的帝王極盡憤怒之時,阿蠻的住處,也迎來了一群人。
那是天威軍在長安的家眷。
這些家眷,有老有小,有婦有孺,但歷經(jīng)六年風(fēng)雨,家眷所剩之人已經(jīng)不多了,阿蠻在教坊姐妹的攙扶下來到屋外,何十三首先從人群中走出,他拿著一張偷偷撕下的供詞,問阿蠻:“盛阿姊,我們知道你是沈闕的妾室,我們想問你,這上面寫的,是真的么?”
阿蠻環(huán)顧著他們一張張比實際年齡更顯蒼老的面龐,這六年,他們背著敗軍家眷的惡名,受盡嘲笑和鄙夷,如曹五郎的母親,就是因為無法忍受屈辱而上吊自盡,余下的這些人,一個個只能麻木悲哀地活著,但今日他們忽然知曉,原來他們的兒子、他們的兄弟、她們的丈夫,并不是敗軍之將,而是被人陷害,才異常慘烈地全軍覆沒,這讓他們怎能不恨?
阿蠻鼻子一酸,道:“這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是沈闕在我面前親口所言,是千真萬確的。”
人群平靜了下,然后忽然爆發(fā)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哭聲,他們在哭他們的骨肉,哭他們的兄長,哭她們的丈夫,以及,哭他們自己。
何十三忍了淚,他問阿蠻:“所以我阿兄他們,不是因為輕敵敗的,而是被人害到全軍覆沒,他們不是敗軍,他們是英雄,對嗎?”
阿蠻咬著唇,點頭:“他們每一個人都是英雄。”
何十三笑了,他昂首挺胸:“好!我何十三,是英雄的家眷!”
他道:“盛阿姊,我們要一起去告狀了,你去嗎?”
阿蠻刑傷未愈,教坊姐妹擔(dān)心道:“阿蠻……”
阿蠻卻搶先道:“我去。”
她一字一句道:“我也是英雄的家眷,我一定會去!”
在去縣衙的路上,阿蠻也告訴何十三,他阿兄何九,是去豐州求援被殺,可憐何九沒死在突厥人手上,反而是在豐州城門,被自己人射了一百零八箭,活生生射成一個刺猬,倒在了他畢生守護(hù)的大周國土。
阿蠻還對何十三道:“此去縣衙,生死難料,你不滿十四歲,人生才剛剛開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