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青陽抿了抿唇, 那段最不愿回想的記憶,最終還是在他口中徐徐展開。
計青陽的確是愛慕李楹的, 自上元燈會,他就喜歡上了她,但他也知曉,自己的身份何等卑微,又怎么配得上尊貴的大周公主呢?
所以他只能將自己的這份愛慕偷偷藏在心里,任誰也不知曉。
人前, 他是精明強干的百騎司武
侯,人后, 他只是一個愛慕李楹的卑微少年, 他會在百騎司更加賣力表現,只為了能有更多入宮的機會, 也會在她的必經之地苦苦徘徊,只為了能遠遠望一眼她的清麗身影, 他的愛,小心翼翼, 充滿克制。
李楹很快有了未婚夫婿,那是滎陽鄭氏的嫡子,鄭皇后的侄兒鄭筠,為人溫文爾雅,謙遜有禮,和她很是般配,計青陽雖然心中酸楚,但還是為她有一門好親事感到高興。
不過,他還是留了一個心眼,這天下的男人,負心的多,情深的少,他于是擅作主張,去跟蹤鄭筠,不跟蹤還好,一跟蹤,居然發現鄭筠想對李楹不利。
他頗為憤怒,立刻將此事稟報給了都尉金禰,金禰讓他全權調查此事,他也盡心盡力調查,結果查到鄭筠原來是和表妹王燃犀有染,他不想和李楹成婚,所以才圖謀殺害李楹。
他得知之后,簡直恨不得將鄭筠千刀萬剮,鄭筠有幸能夠擁有世間至純至潔的女子,為何這般不珍惜她?他期待圣人雷霆震怒,為他最心愛的女兒興師問罪,但是,他盼了許久,沒盼到鄭筠被問罪,反而盼到上司金禰的一紙命令,讓他去殺了李楹。
他還記得他當時瞠目結舌,不可置信,金禰只意味深長說了句:“青陽,咱們百騎司,看似風光,實際和六部不同,百騎司,就是圣人的一條狗,圣人高興,我們就榮華富貴,圣人不高興,我們就身首異處,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怎么選擇。”
他痛苦萬分,但最終還是接下了這個任務,因為他知道,他不接,金禰會讓其他人接,到時候,李楹更沒有活路。
是的,活路。
他接下任務的思量,不是殺了李楹,而是救下李楹。
當計青陽將一切緩緩道來的時候,他隱去了他愛慕李楹的細節,只將他想救李楹的原因,歸結于報答救命之恩,李楹并未聽出異常,她喃喃道:“既然你決定救下我,為什么我還是死了?”
她茫然道:“是不是因為即使你不殺我,阿耶也要我死,所以他讓其他人殺了我?”
計青陽聽到她這般說,不由問道:“公主很恨先帝么?”
李楹怔了下,她下意識想說“恨”,但是,她原本是個久居深宮,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公主,此出長安,卻讓她看到了另一個人間,當見到牛家村二百二十人,因為沒有對前路的希望,而選擇聽信靈虛山人,飲下圣水而亡,她又隱隱,有些理解她阿耶了,大周的選官制度已經爛透了,再不改,亡國滅種,就在朝夕。
可,她雖隱隱理解阿耶,卻并不代表她能夠釋懷,她咬著唇,低聲道:“我……我還是恨他……”
計青陽嘆了一口氣:“其實,公主可以不那么恨先帝。”
李楹不解的看著他,計青陽道:“先帝雖然要殺了公主,但在最后一刻,卻停止了。”
太昌二十年,十月初六,夜。
神龍殿中,藥香彌漫,太昌帝閉門養病,連最寵愛的姜貴妃也沒有召見。
流水般的奏疏遞到神龍殿,諸多國家大事都等著太昌帝朱批決斷,然而主宰萬人性命的帝王此時卻枯倚在病榻之上,手上的奏疏連一頁都沒有看完,直到白釉龍紋燭臺的燈油點完,宮人再添燈油時,他才乍然醒覺。
他看向忽明忽滅的燈火,忽然俯身,喉嚨吐出一口鮮血。
鮮血浸在烏木地板上,紅的驚人。
殿中宮人嚇得六神無主,有奔去喚太醫的,有跪在太昌帝腳下瑟瑟發抖的,哭號的內常侍扶住差點掉下病榻的太昌帝,卻被太昌帝死死抓住手背,太昌帝從牙縫擠出四個字:“叫金禰來!”
金禰連滾帶爬的來了,太昌帝久病之下,臉頰枯瘦的驚人,毫無昔日英武之氣,金禰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太昌帝卻喚他過來一些,他戰戰兢兢爬到病榻前,太昌帝揪住他的衣領:“你派去殺明月珠的人呢?”
金禰牙齒都在打戰:“正跟……跟著公主……”
“命他回來!”太昌帝眼睛猩紅到如同瘋魔:“若明月珠出事,朕就剮了你!”
金禰嚇到魂飛魄散,他連忙叩首,答了聲:“諾。”
望著金禰倉惶飛奔的背影,太昌帝頹然倒在病榻上,他望著殿頂繪著的五爪金龍,慢慢閉上眼睛,嘴里還喃喃道:“會有其他辦法的,有其他辦法的……”
他固然是天下人之父,但,更是一個深愛自己女兒的父親,殺女之痛,錐心刺骨,他實在無法下手。
太昌帝在最后時刻,驟然反悔,金禰自然趕忙命人去通知計青陽,而此時,計青陽已經跟著李楹,來到荷花池,他從飛鴿傳書得知王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