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位于務本坊的一處僻靜荒林,林中一片漆黑,連月亮都隱在云層中,鬼市無光,李楹只能通過來往的人提著的幽暗燈籠,或是舉著的火石,勉強看清攤位情況,鬼市攤位之間隔的很開,賣的也不是尋常之物,離李楹最近的一個攤位,便賣的是幾件殘破的金縷玉衣,而金縷玉衣,乃是漢朝貴族的喪葬殮服。
所以這一看,便是摸金校尉所盜之物。
還有一個攤位,賣的不是死物,而是關在籠子里的一只只黑色碩鼠。
李楹越走,越心驚膽戰,但她就算再心驚膽戰,也不愿意靠的離崔珣近些。
崔珣也感覺到了,他說:“還在生氣?”
“沒有生氣。”李楹說:“我是不想你把所有的事情都一個人去承擔,所以想幫你,但是,你不愿意我幫,我也沒有法子。”
崔珣默然,他沒有說話,李楹也不再說話,只是沉默走著,她卻沒有發現,一棵枯樹上,一雙幽幽碧眼,卻始終追隨著她的身影。
第35章
鬼市里, 攤販都神情木然,既不叫賣,也不吆喝, 和當日上元燈節的攤販形成鮮明對比,李楹還看到有攤販和客商起了沖突, 兩人先是惡言相向, 繼而大打出手, 但是旁邊攤販半點都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 依舊只是冥然兀坐在自己的鋪位上, 等待著客商。
崔珣道:“這些人賣的都是奇詭之物, 不能以常人的想法來揣度。”
李楹點了點頭:“但這里的確是一個藏身的好場所。”
普通人不敢來,來的大部分都身負公案, 自然不會去報官,所以蔣良才選擇躲藏在這里。
李楹問:“但是蔣良,真的會在這一躲三十年嗎?”
“他若還在長安,那這鬼市便是他的最好選擇。”
“那他還在長安嗎?”
“不知道,但蔣良是宦官,沒有胡子, 我們在此一尋便知。”
兩人找尋間,并沒有見到大約五十來歲, 沒有胡子的攤販身影, 正當李楹準備問崔珣,蔣良是不是不在這的時候, 卻見崔珣在一個攤位前停住腳步。
那攤位賣的是弓箭、長刀等物,俱都銹跡斑斑, 崔珣目光,凝聚在一把鐵胎弓之上。
這把鐵胎弓弓身以全鐵打造, 弓弦以柘蠶絲制成,柘蠶絲極為堅韌,制成的弓弦不但不易斷,而且相比牛筋制的弓弦,更易在戰場上切殺敵人咽喉,大周武將慣常用此弓,崔珣目光愣愣看著這把弓很久,他準備拿起時,忽然另外一只手,拿起這把弓。
是鬼商,魚扶危。
魚扶危也瞧到了崔珣,以及他身邊的李楹,李楹上著碧衫,下著紅黃間色裙,發髻插的是海棠石榴玉簪花,額間點的是滴珠狀花子,與華裾鶴氅的崔珣站在一起,甚為般配,而魚扶危則穿的是一身葛布皂袍,大周律令規定,商人禁華服,禁騎馬,禁入仕,魚扶危瞧了瞧兩人,他微微一笑,然后拿起攤位上的鐵胎弓。
鐵胎弓的弓身上似乎刻著幾個字,魚扶危念道:“崔,望,舒。”
他看向崔珣,笑道:“失敬失敬,原來這把弓,是崔少卿的舊物。”
李楹也好奇的瞧著那把弓,她對崔珣道:“這是你的弓?”
但是崔珣的弓,怎么會出現在鬼市呢?
還沒等崔珣回答,魚扶危就問那攤販:“喂,這把弓,你從哪偷來的?”
那攤販頭都懶得抬:“什么偷來的?是一個突厥胡商欠某銀錢,送某的。”
“突厥胡商?”魚扶危看向崔珣笑道:“這弓,不會是崔少卿投降突厥的時候,突厥人繳獲的兵器吧?”
崔珣緊抿著唇,目光之中已隱隱有慍怒之意,魚扶危見好就收,他將那把弓遞給崔珣:“崔少卿,是某又胡言亂語了,這樣吧,這鐵弓的錢,某付了,就當送給崔少卿賠罪了。”
崔珣冷冷從魚扶危手中奪過弓,鐵胎弓弓身已經布滿了斑駁銹跡,崔珣纖長手指輕輕滑過那些凹凸不平的銹痕,鐵弓曾經的鋒利與光澤已完全消失,他眼神有些許恍惚,或許,同時消失的,還有那個彎弓射雕,箭矢如流星的少年。
魚扶危從隨身算袋中取出一吊錢,遞給攤販:“這夠嗎?”
那攤販抬起頭,他大約六十來歲,眼睛有些渾濁,他接過那吊錢,但發黃的雙眼卻定定看著李楹,他忽對著李楹身后方向說道:“小心。”
李楹還沒來得及思考他是不是能看見她,就不由順著攤販的目光,回頭望去,只見身后樹椏上一團黑色野貓,瞳孔閃爍著幽綠色光芒,正腳步悄無聲息的,朝她的方向走來。
說這黑貓是一團,而不是一只,那是因為這黑貓的輪廓在夜色中,就像一團黑色的濃霧,看不清模樣,黑貓眼見被發現,它尖銳呼嘯了聲,然后以一種近乎妖異的姿態,疾速朝她撲來。
黑貓快,崔珣更快,他迅速從攤位箭筒里抽出一只箭,然后轉身,左手持弓,右手拉弦、搭箭,一套動作一氣呵成,但是那把他拉開千百次的弓,此時卻連拉到一半都勉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