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人都在搖搖欲墜,那一個個年輕爽朗的面容,似乎都在他眼前打馬而來,他們勒住韁繩,停了下來,耳鼻卻開始滲出鮮血,他們在怪他:“十七郎,你為何還未給我們昭雪?”
崔珣眼眶發(fā)紅,指節(jié)已攥到發(fā)白:“是我對不起他們……我對不起他們……”
他心中絕望、內(nèi)疚、痛苦,種種情緒交加,心臟就像是被大石壓住一般,沉重到他喘不過氣來,他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再這樣下去,又要掐至流血,李楹看著他攥到發(fā)白的指節(jié),她抿了抿唇,將自己的手心輕輕覆蓋上他的手,崔珣身體微微一顫,攥緊的手指開始慢慢松開,李楹輕聲說著:“崔珣,你已經(jīng)盡力了,我相信,一定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
她看著他愣怔的雙眸,又頓了頓,說出一句在她心中徘徊很久的話:“讓我?guī)湍悖貌缓茫俊?
崔珣只是愣愣看著她瑩白的手背,良久,忽將自己的手輕輕從她掌心抽出。
他只說道:“鬼市要開了,我們走吧。”
長安鬼市,那是長安城的另一個世界。
崔珣帶著李楹,走在務(wù)本坊的青石板路上,月光透過云層,將青石板路映得幽幽發(fā)亮,四周是異常詭異的寧靜,李楹有些害怕,她不由頓住腳步,往崔珣身邊靠近了些,但當(dāng)眼角余光瞥到他的黑色鶴氅時,她又頓住腳步,往旁邊挪了挪,微不可見的和他拉開些距離。
兩人就這般,沉默的走著,走了幾步,崔珣忽道:“你在怪我?”
李楹怔了下,她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崔珣默了默,道:“本就是我一人之事,無需牽累旁人。”
原來在他心中,她還只是一個旁人。
李楹心中,愈發(fā)的失望,她緊抿雙唇,一言不發(fā),崔珣也只是沉默,忽然兩人聽到一陣刺耳的撲棱棱聲,李楹抬頭一看,只見一群黑壓壓的烏鴉從上空飛來,這些烏鴉仿佛被某種很可怖的東西驅(qū)趕,紛紛撲騰著翅膀,凄厲嘶鳴著逃離,有幾只烏鴉甚至慌不擇路,朝李楹身上撞去。
崔珣卻眼疾手快,將她拉到一旁,避開那幾只烏鴉,有一只烏鴉掉到了地上,崔珣低頭看向那只烏鴉,微微皺了皺眉,李楹已經(jīng)掙脫他的手腕,她又往后退了幾步,崔珣卻抬起頭,抿唇道:“過來。”
李楹愣了愣,崔珣又說了聲:“過來。”
李楹回過神來,她不大情愿的往前走了兩步,走到崔珣身前,崔珣張開身上披著的鶴氅,舉著手臂,將她牢牢遮擋起來。
后面天空還有數(shù)不清的烏鴉撲騰著翅膀朝兩人飛來,但是李楹頭頂被鶴氅遮擋,已經(jīng)完全看不見那些烏鴉了,她身量比崔珣要矮上不少,看他的時候,要仰著頭看,月光昏暗,但兩人距離實在太近,她能看見崔珣沉靜如海的雙眸,能看見他高挺筆直的鼻梁,能看見他略顯蒼白的薄唇,還能聞到他傷口裹著的絹布上草藥芬香,李楹忽不自然的,移開自己的目光,不再看他,腿腳也想往后退,離他遠(yuǎn)些,再遠(yuǎn)些。
但她腳剛動了動,崔珣就道:“別動。”
李楹不看他,小聲說道:“我是鬼魂,這些烏鴉是活物,它們撞不到我的。”
崔珣只道:“如果你不想死第二次的話,就不要動。”
李楹愣住,她腳步也頓住,不再后退,而是安安靜靜的呆在崔珣為她支起的鶴氅下面,只是卻再也沒有仰頭,去看崔珣的瀲滟面容,她垂著首,不經(jīng)意間看到崔珣蹀躞帶上掛著的鎏金香球,那是她送他的香球,他真的就一直掛在腰間,從沒離身過
李楹就這般,看著系著銀鏈的鎏金香球微微搖晃,不知多了多久,她耳中再也聽不到烏鴉撲騰翅膀的聲音,崔珣這才放下支著鶴氅的手臂,他一放開她,李楹就立刻從他身前離開,往后退了兩步,她有些尷尬,于是撓了撓自己耳垂,想了想,說道:“你剛剛說,不想死第二次?這是什么意思?”
崔珣用腳尖撥了下方才掉在地上的一只死去烏鴉:“你看。”
李楹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的瞥了眼,這一瞥,她便驚嚇出聲。
原來那只烏鴉,眼睛被活生生挖去,只留下兩個流血的血窟窿,而且除了眼睛,胸口處也有一個血窟窿,血窟窿里,卻沒有心臟。
沒有心臟的烏鴉,是怎么飛的?
崔珣抬眼,望向零星燈火傳來的地方:“或許答案,便在前方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