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聲音很輕:“你給了我九根金鋌,我只送了一根給大理寺的曹坤,其余的,我拿了。”
李楹有些怔住,崔珣俯身撿起一枚銅錢,他不敢看李楹:“對不住,我會還你的。”
李楹忽然微微笑了笑,她撿起金鋌,直起身子,問崔珣:“崔珣,你拿其他八根金鋌,做什么去了?”
崔珣將撿起的銅錢放入木匣,他依舊不敢看李楹,只是垂眸俯身去撿銅錢,重復道:“我會還你的。”
李楹搖了搖頭:“我不要你還,我只想聽你說,你拿那八根金鋌,做什么去了?”
崔珣手指緊緊握著木匣匣口,他沒有回答,而是逃避似的避開李楹目光,俯身撿著銅錢,李楹嘆了嘆,然后語氣沒有怪責,反而十分輕柔:“崔珣,其實我知道你拿金鋌做什么去了,但我想聽你說。”
崔珣也感受到了她語氣中的善意,他撿銅錢的手滯了一滯:“我……”
但后半句話,他卻始終無法說出口。
“崔珣,說出來。”李楹輕聲鼓勵著他:“我想聽你說出來。”
“我……”崔珣掙扎片刻,終于直起身子,捧著木匣的手有些微微顫抖,他低著頭,艱難開口:“我拿去給天威軍家眷了。”
李楹微微一笑,她身邊是一株盛開的迎春花,她站在迎春花下,一朵朵嫩黃花蕊綻放枝頭,猶如星星點點,照亮了整個世間:“崔珣,你做了這么好的事情,為什么不愿說出來呢?”
崔珣訝異抬頭,他不由喃喃道:“你不怪我私吞了你的錢財嗎?”
“我為什么怪你?與其將九根金鋌都給貪財的小吏,倒不如拿去幫助應該幫助的人,我非但不怪你,還覺的特別開心,因為我死了三十年,居然還能幫助到別人。”李楹望著崔珣,微彎著嘴角,笑容溫暖柔和,她發自內心的說道:“我能幫助到別人,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覺得開心?”
崔珣怔怔看著她真摯面容,半晌,才移開眼睛,低低說了句:“是……”
“更何況,你也沒有私吞。”李楹想起崔珣府中陳設,如他一樣的高官勛貴,府中幾乎都是奢華無比,不但大量豢養昆侖奴和新羅婢,而且吃的是消熊棧鹿為內餡的玉尖面,住的是玉石鋪的地面,暖爐用的是精貴的白檀木,可崔珣的吃住都十分簡單,李楹說道:“你府中除了阿娘賞賜給你的東西,幾乎什么都沒有,這些年,你的俸祿,都拿去給天威軍家眷了吧?”
崔珣聽后,不由愣愣望向她,李楹又輕聲道:“崔珣,這幾年,很辛苦吧?”
崔珣喉嚨滾動了下,他眼中似乎一熱,他低下頭:“沒有……六年了……他們家眷,一年比一年少,如今,也沒剩下多少人了……”
李楹一笑,她上前一步,將手中金鋌放在崔珣匣中:“崔珣,我有很多很多的金鋌,我都給你,你拿去給他們吧。”
她仰著頭,看向崔珣,聲音如春風拂面:“崔珣,你以后,做了好事,別覺得不好意思說出口,你可是撐起了五萬天威軍家眷的生活呢,多么了不起啊,別因為別人罵你,你就連說都不愿意說,如果你怕沒人聽,就說給我聽吧,我喜歡聽。”
她仰起的臉龐,明媚如暖春煦陽,崔珣披著黑色鶴氅,暖風吹在他的身上,他覺得陰冷酸澀的四肢百骸都漸漸暖和了起來,他看著她明媚的臉,慢慢點了點頭:“嗯……”
兩人將所有銅錢都一個個撿完,合上木匣,然后才坐下來稍作休息。
墓冢前方,是一個魚塘,塘中碧水盈盈,清澈見底,游魚穿梭于萍藻之間,自在嬉戲,遠處則是青山如黛,白云悠悠,李楹坐在塘邊,腳垂下:“阿蠻選的這地方,比官道下面好。”
崔珣也安安靜靜的在她身邊坐著,他神情卻有些郁郁:“若能入土……更好……”
“會有那么一天的。”李楹說。
兩人聞著迎春花的芳香,看著碧水青山,魚戲綠藻,李楹忽問:“你的傷口,方才沒有裂開吧?”
那日崔珣于雨中挖出盛云廷尸骨,他痛極嘔血,背上笞傷全部裂開,回去不出所料的大病一場,但出乎意料的是,太后和圣人遲遲沒有怪責他擅挖官道的事情,所以他還能呆于府中養病,這期間,李楹一直無微不至的照顧他,這才將他從鬼門關又拉了回來。
崔珣道:“沒有。”
李楹松了一口氣:“我真怕你來了盛云廷墓前,會再重復一次那晚雨夜的事情。”她掰著手指算著:“笞杖一次,雨夜一次,我可不愿給你從鬼門關拉回第三次了。”
她歪著頭,眼眸中難得出現十六歲少女的俏皮光芒:“多累啊。”
崔珣不由笑了,他嘴角微微上揚,眸中也漸漸沒了之前陰郁神色,而是如綺霞映空,絢爛奪目,襯得周圍美景都失了顏色,李楹側頭看了會,片刻后,她才轉過頭,淺淺一笑。
一陣微風吹過,帶來迎春花淡雅清香,李楹這才想起什么,她說道:“給你一個東西。”
“什么?”
李楹打開牡丹五色錦荷囊,取出一個鎏金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