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問津倒是大方打了聲招呼,附近幾間屋子的長輩,聽到消息都從屋里跑了出來,不住打量。漁村太窮,出去的年輕人去城里住組屋,少有再回來的。
“阿津?真是你啊!”
“是我。”
“這十幾年去哪里了啊!看樣子發(fā)達了啊!”
“發(fā)了一點小財。”
“旁邊是你媳婦?生得好靚啊!”
樓問津笑了笑,“不是。”
沿路過去,沿路有人搭訕,樓問津一一回應(yīng)。
走到將至村尾的位置,樓問津停了下來,指一指前方一間漆作深藍的鐵皮屋,“那就是我小時候住過的。誼父去世以后轉(zhuǎn)給了別人,后來可能又轉(zhuǎn)手了,現(xiàn)在的這戶人家,我也不認識。”
梁稚定住腳步,好似想要透過這屋子,想象樓問津往日的生活。
樓問津等了片刻,說走吧。
隨后,又經(jīng)過寶星家里,那換了不知幾戶人家的雜貨店。
梁稚意識到,對于漁村的孩子而言,童年是支離的,因為不知何時,就要被迫長大,而一旦離開,這里也便沒有所謂的原鄉(xiāng)了。
繼續(xù)走,就來到了海邊的碼頭。
腐爛的木頭棧道旁,挨挨擠擠地停了十幾艘小漁船,船身銹蝕,正中支上一張防雨帆布,便可算做頂棚。
當年樓問津幫忙看船的那位鄰居人還在,只是已經(jīng)老得脊背佝僂了。
樓問津給他找了一支煙,敘一敘舊,說想去船上看看。
樓問津跨過棧道,先一步跳上船,見梁稚站在那搭在船頭的木板上猶豫,便將手伸了過去。
梁稚望了一眼,把手遞過,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幾步,最后一步邁開,跨上船身。
船體搖晃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攥緊了他的手,待穩(wěn)下來以后,把手松開。
船上亂糟糟的,大號塑料桶、水壺、面盆、麻繩、輪胎……隨處散落。
樓問津在頂棚里收拾出了一張干凈的板凳,遞給梁稚,自己則走到了船頭,就這樣手掌一撐,兩腿懸空地坐了下來。
梁稚瞧了瞧手里的板凳,放下,也走到船頭去,在樓問津身旁坐下。
“……太陽曬,你進去坐。”樓問津說。
“嗯。”梁稚并沒有動。
樓問津轉(zhuǎn)頭看一眼,她被烈日曬得瞇住了眼睛,一張臉白花花的,顯出一種幾分慘淡的顏色。
他就這樣望著她,倏忽低下頭。
那挨近的呼吸使梁稚睫毛一顫,卻沒有動彈,目光不看他,姿態(tài)卻是予取予求的。
樓問津毫不意外她的反應(yīng),動作也就停在了那里,隨即把頭抬了回去。
從前,他沒有接受她為拯救梁廷昭的獻祭,現(xiàn)在自然也不會接受她為贖罪的順從。
他只接受愛是愛的本身。
“阿九……”
梁稚緩緩抬眼,樓問津正垂眸看著她,目光平和,“我真想就把你綁在我的身邊,依你現(xiàn)在的想法,我知道你肯定不會拒絕。可我不想你僅僅只是面對我都覺得痛苦,所以還是算了。”
梁稚把雙腿支了起來,抱住膝蓋:“……你真的可以原諒嗎?”
“我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沒有原諒,只有愿賭服輸。”
梁稚頭埋下去,挨住自己曬得發(fā)燙的手臂,聲音沉悶:“……如果我早些知道就好了。”
“那我們什么也不會發(fā)生。”
那些以血盟誓,刀口舔蜜,愛恨癲狂……什么也不會發(fā)生。
梁稚一時不再說話。
樓問津語氣澀然:“你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痛苦,我確實無能為力,如果你選擇領(lǐng)受這份負罪感,而不是……”
他說不下去了。
他也不知道,與她的分別,還要經(jīng)歷多少次,每次的痛苦如出一轍,因為都能預(yù)見往后。
知道真相以前,她的選擇不是他;知道真相以后,她的選擇依然不是他。
所以,大抵,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他已經(jīng)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樓問津在庇城逗留時日不長,行李也不多,不過片刻工夫,就收拾完畢。
寶星拎起箱子掂了掂,“真要走?”
“不然?”
“我看你跟梁小姐現(xiàn)在不吵不鬧,相處得也挺好的。我覺得你倆就是太較真……”
“我不給你發(fā)薪水,你就開始管起我的閑事了是吧。”
“……那畢竟你開除不了一個已經(jīng)被開除了的人。”
樓問津扣好襯衫袖口的紐扣,不再與他貧嘴,“走吧。”
寶星開車,把樓問津送到機場,又依照吩咐,返回科林頓道,指揮扎奇婭給宅子做掃除。
他抖了抖窗簾,正在檢查需不需要叫人拆下來做個清洗,卻見外頭那棵印度素馨下,急匆匆地跑過來一道人影。
片刻,腳步聲在大門口響起。
“寶星?……樓問津走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