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裴懷恩坐下后,又有三兩考生陸續站起,但其言辭主張,多半都是對裴懷恩方才提議的補充或細化,并不能想出比裴懷恩更好的法子來。
須臾一個時辰過去,李熙將在場眾人的提議湊在一起聽了又聽,心中對此已有了些打算,正要開口制止他們,換一道題來答,卻聽一名自入殿后便縮在角落,始終一言未發,身穿素色長袍的考生忽然說:“諸位想的都是些好主意,在如何安置傷兵這件事情上,我不如諸位,自愧弗如,也不敢與你們爭。”
話說到這頓了頓,再輕飄飄的起身,對李熙溫聲拜道:
“稟皇上,區區不才,但似乎已經替您想到了一個省錢的好法子,可以令容兄方才所言之策,立刻就能實施?!?
第192章 文道
只見此刻起身的這個人氣質清冷, 腰間亦不著什么墜飾寶玉,通體只有一身壓了暗紋的淺色素衣,眉間帶幾分隱隱約約的涼薄, 和李熙說話時也沒笑, 但所有禮數都做周全了。
這人在一眾殿試考生中排名并不靠前, 大約只有中等偏上。李熙記他不深, 這時驟然聽見他開口, 是在愣住片刻后才想起來, 認出他是明州褚縣縣令之子, 名為文道。
然而,雖說兒子記不清, 老子卻記得請。李熙稍作沉吟,便想起這位聞小公子的爹,也就是那位被朝廷一貶再貶, 大名鼎鼎的文柏聞縣令,似乎已有連續兩次未能通過為官者的考課了。
據說是為人太剛直, 實在不懂變通,凡是與他共事過的, 無論是好官還是壞官,通通都會被他氣的頭疼,就連其為數不多的至親好友也曾說, 想來文柏此身是個好人,卻難以做好官,所以大家都盼著他能趕快被貶黜回家,莫在這需要迎來送往的官場把性命蹉跎了。
有關那個文柏聞縣令的光輝事跡, 李熙先前也從旁人口中聽了些,知道那就是塊死倔的石頭, 確實不大適合混官場,還想著日后若有機會,就把這文縣令從南邊調回來,讓他幫著弄點平時只需跟皇帝匯報的雜活兒就行了,再不濟,就算讓他去陪楊思賢編書,都比讓他繼續做地方官更安全——對他文柏自己而言更安全。
由于文柏軟硬不吃,性子又臭又硬的名聲傳太遠,李熙原本以為有其父必有其子,未料今日見著文道,卻覺完全不同。
聽說臉還是文柏年輕時的那張臉,整天也不笑,就跟已經坐化成仙了,不沾人間煙火似的,但說話行禮卻都很規矩,也知道何時何地該給誰遞臺階,不惹誰難堪。
乍然看清這個文道,李熙心里很驚訝,但更多的卻是驚喜,連忙道:“你有什么主意,但說無妨。”
文道聽了,就轉頭看了一眼裴懷恩,正巧和裴懷恩同樣滿懷興味的目光對上。
要說這文道生得也好,若把裴懷恩出門在外的這張假臉,比作春日的潺潺流水,溫和儒雅,令人一見便心向往之,那么這文道便是永遠不能被俗世炊煙化掉的冰,看誰都涼颼颼的,幾乎能與裴懷恩的本來面目相媲美,只不過是一仙一妖,截然不同的兩種好看罷了。
在場其他考生似乎也這么想,等李熙那邊話音一落,他們又紛紛轉頭看文道,聽文道說:“皇上,您可還記得衙門里那些胥役?”
胥役者,顧名思義,便是衙門中的捕快雜役之流,民間也喊他們是皂卒,平日上差時,專門負責官衙內的站堂緝捕,拘提催差,征糧押解等事務,偶爾也被百姓們畏懼的稱一聲公差,實際卻是賤籍,要是趕上哪天官老爺們氣急了,還會被指著鼻子罵,直言他們是與娼妓奴隸無異。
胥役的社會地位很低,好人家的孩子不愛干,多是由當地官府從地痞流氓里招募。若沒記錯的話,按著他們長澹的規矩,這些人一旦做了胥役,日后不但不能與良家子通婚,其后代三輩之內也不能再科考,亦不可通過捐官入仕途,又因為他們每個月能拿到手的薪水少,所以大部分人手中都有點不能擺在明面上說的灰色收入。
文道的辦法,便是將這些地痞皂卒充分利用起來,讓他們多多吐出從坊間百姓那里搜刮來的民脂民膏,用以養傷兵。
“讓各地官府建名冊,從今以后,無論鄉鎮州縣,凡是自愿幫忙照顧傷殘士兵,及其家眷父母的衙役,出錢也好,出力也罷,皆可去官府錄名,然后隨機分得當地一戶傷兵,最多可以讓三個衙役養一戶傷兵,若中途有人反悔不愿再養,或是照顧的不好,隨時可在名冊上除名?!?
文道說到這里,略作思索,“之后,待分給他的那戶傷兵及其父母雙親都壽終了,或是那戶傷兵家中有兒孫長大,無須再由他養,那么經官府核實后,此衙役便可申請脫賤籍,入良籍,雖然他本身不能考科舉,但其與良家子生下的子孫后代卻可以考,如此一來,也算是給了他們盼頭,令他們有了一個能迷途知返,平安過完下半輩子的機會了?!?
語出,滿座嘩然,連李熙都沒忍住坐直了點。
……搞什么東西,他剛沒聽錯吧?李熙有些迷茫的摸著手里小銅爐,沉默且麻木地想:所以現在是什么情況,文柏家婆娘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