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前, 當承乾帝還年輕, 還鎮得住底下這些牛鬼蛇神時, 承乾帝很愿意見到他們野蠻生長, 因為這會讓他有種掌控全局的樂趣。
可是如今不成了。
不知從何時起, 承乾帝的兒子們已然抽身長大, 逐漸長成噬人的虎、狡詐的狐、兇狠又可怖的豺。
時過境遷, 承乾帝忽然驚恐地發現,當他想和尋常老人一樣, 毫無顧忌地享受天倫之樂時,他的兒子們卻已如他當年那般,對自己的血親舉起屠刀。
鷸蚌相爭, 漁翁得利,兄弟相殘不是什么美事, 承乾帝自己擔著罵名,就更不想禍及子孫。
是以承乾帝要立儲。
確定太子人選, 大赦天下,該賞的賞,該封的封, 盡快把余下幾個孩子都送出京城,安太子的心,也讓其他人有活路。
承乾帝想的很好,冰戲很快開始, 裴懷恩依舊如從前那么溫順地扶著他,引他走到御座前面。
此時大雪已歇, 舞獅的鼓點響起來,裴懷恩舉目四望,但見一片和樂融融。
百官在冰天雪地里飲著暖酒,談笑間,攏唇呵出團團白汽。
齊王正和工部的人談修路,談雪患之后的安置。
壽王與小公主在投壺,李熙跟李恕擠在一塊,面上還是那副怯懦乖巧的樣,任憑李恕如何說,只會點頭稱是,著實是讓李恕真正過了把為人兄長的癮。
再看左手邊,淮王和李長樂的坐席是空的,兩個人都沒有來。
李長樂自不必說,聽聞是染了風寒,早早便告假,又因為身份尊貴,使得京中好些貴人家里的女眷都去探望她。
至于淮王,則是因為王妃小產,故而才沒來。
淮王是承乾帝登基前出生的孩子,在承乾帝這里不受寵,平日賞賜也少,但勝在為人很溫善,很知足常樂,早些年曾順從圣意,娶了現任禮部尚書家里的庶長女為妻,并與之育有一子二女,至今沒有納妾。
淮王與淮王妃伉儷情深,志不在權力爭斗。眼下恰逢王妃小產,淮王為哄王妃開心,不來赴宴,倒也在情理之中。
到處都很和睦,裝著立儲詔書的盒子就擺在承乾帝面前的桌子上,可……這會甚至沒人看它。
以往的明爭暗斗都仿佛不存在。此時此刻,裴懷恩眼里冰寒,冷冷地看著這些朝廷大員在這互相恭維,態度和氣,一個比一個沉得住氣。
但事實果真如此么?
裴懷恩瞇起眼,目光略略掃過齊王負在身后,緊攥成拳的雙手。
齊王身旁,一向精通投壺的壽王心不在焉,投了幾次都沒有投中。
躲在李恕身后的李熙眉眼低垂,但到底還是年紀輕,抵不住即將大仇得報的誘惑,偶爾也會抬起頭來,迅速偷看一眼他的臉色,再惶惶看向宮門,仿佛正在等待著什么。
還有那些看似言笑晏晏、穿禽繡獸的官員,他們彼此推杯換盞,卻涇渭分明,在冰場中自覺劃出一個個小圈,不肯越雷池一步。
就像一張繃緊了的弓,箭搭在弦上,只要還沒射出去,大伙便都可以心照不宣,共同默契地維持住這種劍拔弩張的平靜。
裴懷恩身后,承乾帝也在看。
半晌,冰面上的舞獅就快結束了,鼓聲漸消,承乾帝懷抱手爐,笑著定下過會冰球比賽的彩頭,又側身朝裴懷恩招了招手,皺眉問:“時辰不早了,怎么不見征兒到場。”
裴懷恩心下了然,側眸看了眼裝詔書的錦盒,笑眼彎彎地說:“回皇上,晉王殿下現在每天都泡在神機營,不喜歡應酬,是以奴婢估摸著,大約要等您過會下令把酒壇子拍開了,他才會循著味跑過來。”
承乾帝就笑,也不知是又想起了什么,眼里隱有欣慰。
“也罷,朕才不要等他。”承乾帝說。
說這話的同時,承乾帝伸手指了指面前錦盒。
見狀,裴懷恩跟了承乾帝多年,當即便會意,彎下腰不緊不慢地哄著承乾帝說:“皇上放心,一位儲君,一位親王,還有另外四位郡王——所有旨意都已擬好,什么也沒漏下。”
承乾帝點了點頭,耷著眼皮沉吟片刻,又說:
“還有曾經的大理寺少卿支藺,翰林邱靖心,顯武將軍尉遲崇——他們都是忠誠可用之人,尤其這個支藺,這是個有大學問的人,可惜性子太傲。”
頓了頓,神色愈發和藹。
“懷恩啊,你知道朕。”承乾帝輕拍著裴懷恩的手背,搖頭說:“朕從前貶他們,其實是想歷練他們,想讓他們學會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
裴懷恩笑而不語。
果然,承乾帝裝模作樣地唏噓一會,便又說道:“誰知道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如今朕老了,偶爾遇著難事,還怪想他們。”
裴懷恩適時地說:“皇上想喊他們回來?”
承乾帝聞言再點頭。
“這都多少年了,朕猜他們也已經得了教訓,恰逢東宮初立,大赦天下,就喊他們回來吧——回來見朕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