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說得意有所指,若真是個新嫁的小娘子,只怕羞得要找個地縫里鉆進去。
讓魏妝想起了昔年,與謝敬彥新婚之初是悸動的,彼時她滿心崇慕,天真嬌怯,所思所行皆為著得他憐眷。
謝三公子雖凌冷,寵溺于她時卻深邃旖旎,那愛意從天明持續到晨間,她幾經生死跌宕。去給婆婆祁氏請安時,氤氳的愛意似還未散,在衣襟里透出朦朧的雪嫩,而被祁氏旁側敲擊了一句。從此便羞于嬌滿,總要用薄娟裹束起來,以為賢良淑婦。
一口一個妝兒的,怎不稱呼“小魏氏”了?
魏妝斂回心緒,干脆將責任推給謝敬彥,作含蓄道:“幼時家中請的女教學,常教導女子婚后從夫,魏妝悉數聽從郎君之意……但得母親提點教訓,我從此曉得該怎么做了,之后定叫三郎用功朝政,魏妝不敢吵擾。”
祁氏先前只當小姑娘主意大,不好拿捏,沒想到進門后還挺順著自己,姿態頓時便拔高了許多。
婦人舒坦地拉長語氣,呵哧一笑:“是個明白事理的好女子。陵州謝氏高門世爵,所謂‘夫為妻綱’,這道理在府上尤其。但你也總須找點事兒做做,省得太清靜了,在筠州府時可學過掌家管賬嗎?”
總算切入正題了,魏妝眸光幽閃。前世是婚后三日,這次婚后第五日,難為祁氏還能多忍耐兩日。
也不能說全不會,畢竟還要開花坊呢,總須有點基礎。
魏妝便柔聲答:“起初有淺淺學過,但我生母去得早,府上事務皆由繼母掌管。繼母管理上佳,魏妝不曾幫得上手,因而并未歷練過來著。”
看來繼母也是個厲害的,但魏女既能在繼室手下長成如斯唇紅齒白,燕妒鶯慚,樣樣件件的衣物首飾,出手并未見拙促,可見也有本事。
祁氏睇著新婦女子澄晶晶的眼眸,心嘆難怪能把兒子迷得如破寒霜清執。
她放心道:“好姑娘,我就瞅著你是最滿意的兒媳了,既進了謝府二房,從此這里便是你的家,我亦如你親母。二房負責的中饋事務,今日起便交給你吧。敬彥忙于公務,你正好用這些打發時間,也就不會無聊多想了。”
“我自認不是個苛刻的婆婆,平日只縱著你們自由,更盼著你們早生小崽兒,不像有些人家的那般獨斷。中饋上你若有不懂之處,也無須著急,問下人慢慢摸索琢磨便可。媳婦就是半個閨女,我信任你,且拿去吧。”
話說著,示意貼身婆子端來托盤,上面赫然放著一大串沉甸甸的鑰匙與賬本。
嘖嘖嘖,多好的一番話呀,聽得人肅然起敬!
叫旁邊的沈嬤兩眼都放出了光彩,驚喜得泫然欲泣。果然相由心生,不枉二夫人如此桃花雍容,這般年紀又白又美的無暇容光。
沈嬤連忙給鴿姐兒睇眼神,盼望快些接下來,之后在謝侯府的地位就穩了。她便是回筠州府去打理,也總能更放得下心。
魏妝暗自發笑,若是別家新婦,恐怕真的大喜過望。就譬如前世自己,自拿了這鑰匙串,就一心想把中饋掌管好,以證明自己的價值和能力,不辜負婆母的信任。
然而換個角度再來一次,她看得就通透了。這是叫她既別指望夫妻親密,還得不耽誤生育子嗣,再當個全年無休的賬房管事呢。
祁氏嘴上說不苛刻,叫魏妝不懂慢慢磨,則是從此甩手掌柜,交給她不管不顧了。
那些徹夜撥著算盤打理繁雜的日子,魏妝再無興致。
她抿了抿唇,受寵若驚地應道:“多謝母親信任,叫兒媳感動不已。只是我初婚不過幾日,如何擔得起這份重責?就譬如大房那邊的司馬嫂嫂,進門已四五年,都還在大伯母身后學著呢。我若一接,便是弄斧班門、自不量力了,母親折煞我也。”
忽又想起祁氏的那點兒虛榮浮華,接著夸贊道:“我自上月入京都,進府后只見花草園藝、仆從衣容制式、各房用度,端得是井然有序,叫人耳目一新。遠的不提了,就單說老夫人的壽宴上,賬目清晰,桌椅齊備,掌事們按部就班,竟無人出錯,這些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成就。魏妝區區州府出身,何曾見過這般場面,若做得不好,輕則自己自責,怕還要叫母親和郎君臉上無光了,這鑰匙是萬萬不敢接下的!”
她話中所舉的例子,特意全挑揀祁氏負責的部分來強調。
以魏妝的了解,祁氏這個婆婆總體不算壞,也并非不精明,只是疏于動彈,貪于享樂。但若把事情交給她,她嘴上抱怨,卻又有點自我強迫,實際做得面面俱到。
又且為了盡早搞掂,好勻出心思伺弄美容,每每還總能提前完成。實在乃是一塊掌中饋的好料子,不用白可惜了。
這一次她要哄著祁氏自個去做。
祁氏少見被人夸贊吶,丈夫謝衍修史書修得鉆進去了,問個竹鹽在哪兒,他張口來一句“昔諸燕屬國以北長城為界……”。兒子則自小被老太傅叫去教導,心思沉斂,母子生疏。妯娌湯氏嫉妒她都來不及,更別提被誰人夸獎了,打扮得再好看也只有自己最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