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水聽后沉默了一會:“你要說話算數?!?
誰想他口中的十天八天,搖身一變變成了三四個月,朝水應他要求,每天放學都會來接他,少年人好面子,喜歡在同齡人之間彰顯不同。
朝水為了滿足他的虛榮心,就要幫他拎東西,偶爾他故意弄臟了鞋,只用抬抬下巴就能讓朝水蹲下去幫他擦,一遍不滿意,再來三四遍都有可能。
要取決于陳家幺兒那天的心情怎么樣。
那塊玉朝水要了回來,是陳家幺兒以“給狗的獎勵”這種理由扔給他的,朝水迅速變賣拿錢,給父親治療斷腿。
但父親的腿一拖再拖,治療費與日俱增,時至今日已經不是一塊普通的玉可以承擔得起了,朝水需要更多的錢。
他去陳家門口求,下著大雪每每都跪到膝蓋生瘡,但時機不巧,正值陳家幺兒心情不好的時候,那幾天陳家幺兒在校被老師罵,早就羞憤難當。
他見朝水跪在門口,嫌他有礙市容,隨便找幾個人把他打發走了,打發是指用棍子打走。
朝水還是求,他的尊嚴大概在同意當狗的時候就葬送在了那三伏天。
那一天還是沒有求到錢,朝水渾身濕雪地回了家,剛推開門,就見房間燈黑著,母親死氣沉沉坐在床角。
見她紅著眼眶心疼又失望地看過來的那一秒,朝水就知道,母親知道了。
這幾天他被陳家幺兒使喚的事。
那一天母親的狀態很不好,朝水張口想說點什么,又發現自己實在是不善言表的人,他不太清楚這時候該說點什么。
外面的門被敲響,是陳家富商過來讓他明天去搬東西的,這些天陳家幺兒給陳家做足了表率,陳家的所有人都可以肆意使喚朝水。
朝水站在門口,心不在焉聽著陳家富商囑咐他的事項,烏黑的眼珠屢次回頭看。
當富商在他手心里抽夠了,終于甩袖走人時,朝水跑著回了房。
那天母親死了。
朝水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世界瞬間充滿了模糊的水霧,他習慣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無論出什么事,他蜷縮著身體,艱難又劇烈地呼吸著。
難過地問:“母親,是不是,我讓你丟人了……”
光是說了短短十個字朝水聲音就變得嘶啞破碎。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變成這樣。
不明白他苦心竭力地去生活,怎么會活得越來越糟糕。
他想到還在病房等康復的父親,不知道要用什么樣的語調,去告訴父親自己并沒有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朝水依偎在母親身邊,絕望哽咽地啜泣。
眼淚一滴接一滴落,流得眼角生疼,朝水大腦空白地收拾好母親的衣物,努力地、近乎機械地告訴自己還要好好生活。
那時朝水沒有想到,那天過后的第二個星期,父親因為各種并發癥身亡,那些自責的話語,竟也沒有說出去的機會。
朝水,cs,長隋……
陸長隋。
只有一人的地下室房間里,宋吟捏著那份修修改改盡可能用客觀語氣寫出來的投稿,有點失語。
總覺得陸長隋的小時候不應該是這樣的。
陸長隋那種人,不應該從小意氣風發,說東別人不敢說西的嗎。
怎么剛過十八就要受盡苦楚,四處碰壁。
宋吟將那份一筆一劃認真寫出來的信好好折起來,重新放到信封里。
心情有點悶亂,但宋吟想到外面的陸長隋隨時有可能進來,盡快收拾好情緒,想先上去。
然而他抬起手電筒想往上照的時候,冷不丁看到墻壁上的人民日報——
剛才他以為是一樣的,沒有細看,這會兒他才突然想起來,上面貼著的那份人民日報,那戶富商的全家照中,有一個人的人臉是被剪了下來的。
而地下室的這張報紙沒有,所有人的臉都露了出來。
宋吟的心臟忽然像被擠了一下的海綿一樣,全部挨擠在一起,他心跳凌亂地看向報紙,目光慢慢挪到被剪人臉的對應位置。
看到了一張,屬于自己的臉。
——怪不得。
怪不得這幾年陸長隋一直不和原主來往,怪不得陸長隋那樣好說話的人會和自己的小侄子關系這么惡劣。
源頭是在這里。
那這幾天他和陸長隋睡同一張床,在同間木屋里進進出出,那時的陸長隋想的是什么,怎么可以干脆利落地捅死他?
……
等宋吟反應過來自己在干什么的時候,他已經逃出了木屋,站在三環橋邊。
他有點茫然,不知道何去何從。
雖然知道陸長隋這幾天對他很好,但實際上心里怎么想的他一點也不知道,和全家福上人臉相同的情人和主播都一個接一個出事了,說不定下一個就是他。
宋吟在橋邊站了一會兒,正準備要走,急忙帶出來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宋吟拿起手機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