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分鐘,霍述回:【還行,有護理師陪著她。】
林知言回復了個“放心啦”的表情包,說:【我先繼續吹氣球啦,不然來不及!】
放下手機,她重新拿起氣筒。
在現實里掙扎的成年人,哪有做夢的資格?
陳鈴被剃光的頭發還沒生長出來,頭上戴一圈能釋放超低頻波的黑色頭帶,整個人比去年初冬時更瘦了一圈,口罩一戴,整張臉就仿佛只剩下一雙漆黑失焦的大眼睛。
她的兩只瞳仁看的方向不一致,面部也有輕微的歪斜,那是腫瘤壓迫神經造成的失明和面癱的癥狀。
但她依舊努力笑著,和病房里的每一個人打招呼。
查房的醫生和護士看到精心裝扮的生日氣球,也抬起右掌彎腰行禮,一本正經地說:“哦我的小鈴鐺公主,祝你生日快樂!”
“公主,我們來量個體溫好不好呀?”
就連路過的病人也要笑著贊一句:“哎喲,好漂亮的小公主!”
沒有劇本,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維護一顆小小的童心。病房里罕見的熱鬧,卻沒有護士上前來驅趕。
這也許,是小鈴鐺生命中的最后一個生日了。
這場善意的表演,在護士小姐推著一個三層高的公主城堡風奶油蛋糕進門時,達到了氣氛的頂點。
艾瑤趕緊拿出手機拍照:“媽呀,林老師你訂了個這么大的蛋糕?”
林知言使勁兒擺了擺雙手,一臉茫然。
她訂的,明明是一個八寸的兒童蛋糕呀!
她向前詢問護士小姐,直到對方拿出了店家留下的祝福卡片,才確認蛋糕并沒有送錯地址。
“大概是哪位好心大佬捐贈的吧,畢竟我們家小鈴鐺這么招人愛。”
艾瑤望著碩大的城堡蛋糕,羨慕的眼淚從嘴角流了出來。
陳鈴睜眼躺在病床上,高興得不行。
病房里人影攢動,那一瞬間林知言仿佛心有靈犀,倏地抬頭望向門口。
霍述正單手插兜靠墻而站,像是電影鏡頭般,隔著虛化的人影朝她頷首一笑。
林知言眼里有了光。
她想,她知道這座奢華的城堡蛋糕是誰的手筆了。
她抬手做了個“稍等”的手勢,轉身替小鈴鐺搖起病床,再將早就準備好的假發戴在她光禿禿的腦袋上,為她調整好劉海位置、戴上公主王冠,這才穿過人群,朝門口的霍述走去。
兩個人靠著門框,看大家在病房里齊唱生日歌。
參差不齊的歌聲里,陳鈴雙手交握在胸前,低頭許愿。
“林老師說,我是在社會的幫助下長大的,以后也要回報社會,所以,我想將自己的身體捐出去。”
一板一眼的話說出口,所有人一愣,都不自覺安靜下來。
這哪里是生日愿望,分明是……遺愿?
意料之外的發展,霍述下意識垂眸看向林知言。
她秀美精致的面容上不見半絲慘淡,只是輕輕抬起食指壓在唇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我想把眼睛送給蔣子博哥哥,我問過院長伯伯啦,他說我壞的是腦子,眼睛沒有壞,還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然后,我想把心臟送給喬喬妹妹,希望她的心臟病快快好起來!還有還有,我想把腿送給涵姐姐……兩只耳朵呢,一個給菜菜,一個給林老師,這樣的話她們就能聽見聲音啦!”
小孩子并不懂移植器官需要配型,也不懂耳朵是沒辦法捐贈的。
她只知道,這具年幼的身體就是她的“遺產”,她要將這份“遺產”分給所有需要的、以及她最愛的人。
“最后還有!我想謝謝所有幫助過我的人,尤其是那個姓霍的帥哥哥!”
猝然聽到自己的名字,霍述眼睫動了動。
他竟然在一個將死的孩子身上,感受到了心臟震動的力量——和從林知言身上感知到的,一樣的力量。
溫暖,清澈,而又無比堅韌。
病房里,艾瑤在偷偷抹眼淚,鼻子擤得紅紅的,又不敢讓小鈴鐺知道。
林知言輕輕拉了拉霍述的袖子,示意他出去走走。
醫院里消毒水的氣味太重,人待久了會不舒服。
出了醫院,初春的陽光驅散陰寒,灑下薄薄的一層暖。
林知言插兜慢慢走著,馬尾辮也隨之微微晃動,輕快的白球鞋在陽光下幾乎發光。
“幺幺不難過嗎?”霍述終于問。
林知言回過頭來,隨即輕輕一笑:【怎么可能不難受?只是相比之下,我寧可小鈴鐺在大家的祝福中了無遺憾地離開,也不愿她在大家的眼淚里帶著恐懼走。】
木質的廊架下,林知言倒著走路,身上的光忽隱忽現。
【懼怕來源于未知,我給她講解人生的和歸途,不是冷漠薄情,而是希望她能在有限的日子里,找到生命的意義。】
【小鈴鐺找到了,盡管想法幼稚,錯漏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