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濃黑的眸,目光似是清淡,靜靜地落在她素凈瘦削的面容上。
三年未見。
這是姜泠第一次看見步瞻穿龍袍,在她的記憶里,對方還是一身雪白廣袖素袍的模樣。他時常喜歡用一根極簡易的發帶將烏黑的發束起,如今卻是金冠玉帶,看上去愈發高傲,也愈發高不可攀。
她再度福下身,按著規矩喚平淡無波地喚道:陛下。
女子脖頸白皙細長,迎風送來些淡淡的馨香。步瞻看著她規矩極了的身段,也平淡無波地應了聲:嗯。
除此以外,二人再無任何多余的話。
事實上,姜泠也有些倦了。再過些天是母親的生辰,她昨夜抄寫經文為母親祈福,故此熬得很晚,如今眼下有著淡淡的烏青。步瞻的目光正順著她的眼睫滑下,落在她的眼瞼處時,神色頓了一頓。
然而,他也僅是神色微頓。
兩個人之間仍橫亙著良久的沉默。
冷風蕭瑟不止,庭院內百草凋敝,枯萎成一片昏黃。
姜泠只覺得這沉默無端令人窒息,也無端讓人感到一陣煩悶。她并不想讓步瞻看見自己現在這副模樣,早知他今日突然過來,自己昨夜就早睡一些,也不至于滿臉疲憊。
像個棄婦。
像個面黃肌瘦、滿心怨恨,因為一個男人吃不飽睡不好的棄婦。
姜泠忽然有些郁悶。
步瞻神色微不可查地動了動,繼而別開眼去他似乎并不想看她,目光有意無意地環顧了四周一圈。就在此時,前院響起頗為謹慎的一聲:
陛下,這桃花樹還挖嗎?
還挖嗎?
見皇帝突然離去,正在挖樹宮人有些不知所措。
幾乎是下意識的,男人的眼神再度掃過來。
步瞻未言,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他似乎在等著她開口。
見后院遲遲未有動靜,有小太監忍不住了,循著路小跑了過來,只一眼就看見對峙著的一雙男女。
姜泠也抬眸,盯著他。
半晌,她輕輕一笑:不過是一棵樹罷了,陛下喜歡,那便挖了去。這皇宮之內、普天之下,沒有一物不是陛下的東西,陛下想要什么,臣妾怎敢置喙。
言罷,她轉過身,朝跑過來的小太監吩咐:挖罷。
一群宮人又重新動工。
鐵鍬叮鈴咣當,吵得姜泠有些許頭疼,她徑直與皇帝擦肩而過,兀自回到寢殿,又叫宮人將門窗關著。
那些人忙了一下午,終于將樹挖了個干凈。
放眼望過去,天地之間一片茫茫,真是什么也不剩了。
姜泠心中覺得可惜,嘆息了聲,將正在描繪的桃樹圖放下,遞給下人命其燒了。
院落清凈了,她卻未落得個清凈。第二天,殷綾兒就登門造訪。
姜泠聽綠蕪講,對方進宮短短幾月,卻已被步瞻封為了淑媛。一問家世,右相嫡女她便不覺得意外了。
她太了解步瞻,他總是能夠兵不血刃,用最齷齪的手段,成就他那勃勃野心。
殷綾兒果然是被嬌寵慣了,一走進藏春宮,便帶了一陣囂張跋扈的風。她簡單地朝姜泠行了一禮,又掃了眼宮殿內簡陋的陳設,不免說起來風涼話。
字字張揚,句句挑釁。
綠蕪聽得十分生氣。
她欲上前,卻被自家主子輕扯住了袖子。相較于她的憤懣,姜泠的面色卻很平淡。她抬眸輕掃了那女子一眼,卻并未理會對方帶著尖刺兒的話,只喚宮女去沏茶。
殷綾兒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徑直將宮人遞來的茶推了推,諷刺道:本宮從來不喝這種茶。
姜泠便笑:那真是可惜,我這里怕是沒有你想喝的茶,若你想喝名貴些的茶葉,應當去長明殿,陛下定會叫人沏上好的茶給你喝。
你也知道陛下寵愛本宮。
姜泠誠實搖搖頭:我并不知曉。
那你現在知曉了。
殷綾兒揚了揚頭,故意露出手腕上的鐲子。
這些都是陛下賞賜給本宮的,珠寶、玉鐲、上好的絲帛你、你何故笑本宮?
對方一襲素衣,面容沉靜如水。姜泠似乎并不想開口,思忖片刻,還是溫聲道:
沒什么,我并不是在笑你。我只是想說,這些東西我曾經也都擁有過。金銀、珠寶、玉鐲甚至還有一株十分名貴的玉雕海棠。但我說這些,并不是想要炫耀,金銀珠寶雖珍貴,但這些對于他來說只是心血來潮的施舍,并不是愛。
莫說是愛了。
這甚至算不上是喜歡。
姜泠頓了頓,望向她,似乎透過對方那張年輕靚麗的面容上,看到幾分從前的影:
若我未記錯,殷家原先是江南第一富商,直到你父親那一輩,才轉為從政。可即便如此,殷家祖上家產殷實,富可敵國。
聞言,殷綾兒一愣。
下一刻,她聽見對方似為嘆息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