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殷綾兒意外的是,他僅是頓了一瞬,竟應(yīng)了她的請求。
這天夜里下了一場秋雨,整座皇城在一夜之間冷下來。
藏春宮里本就沒有多少暖炭,薰籠里的香也燃盡了,周遭愈發(fā)寒冷。
桌案前,穩(wěn)坐這一名身形瘦弱的女子。
她穿著一身素色的衫,雖是被囚禁,面上卻寫滿了安適。她手邊已堆積了滿滿一沓畫紙,如今她正將窗門敞開著,描畫著院子里唯一那棵桃花樹。
到了秋天,桃花都謝了。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很喜歡畫那棵樹,很喜歡畫停在樹上的鳥,停在鳥邊的云。
若是不想再作畫了,她便會抄一抄詩書,抄一抄佛經(jīng)。雖說是悶在這密不透風(fēng)的宮墻之內(nèi),但她也是從小被關(guān)習(xí)慣了,一個人也樂得個怡然自得。
姜泠垂眼,方欲落筆,門外罕見地響起一陣喧鬧聲。
起初,她還以為自己被關(guān)久了,耳朵出現(xiàn)了什么毛病。
姜泠轉(zhuǎn)過頭,問身側(cè)的宮人。
回娘娘,好像是有聲音。
小宮人還未前去探察,綠蕪忽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jìn)來。
娘娘,不好了!皇上他他帶著綾淑媛來了,說是要移栽咱們宮中的那棵桃花樹。
移栽桃花樹?
姜泠微微蹙眉。
這三年,步瞻莫不是腦子出現(xiàn)了什么問題?
他已是九五之尊,要什么有什么,別說是桃花樹了,就算是金樹銀樹元寶樹,他也是想要多少棵,就有多少棵。
正疑惑著,塵封已久的宮門,終于被人從外推開。
姜泠攥著筆,不禁站起身。
三年了。
她被步瞻囚禁了整整三年。
誰想三年之后,她再與那人見面。
竟是他帶著新歡,來砍她宮中唯一的一棵桃花樹。
032
藏春宮大門被人推開。
細(xì)細(xì)蒙蒙的一層灰撲簌簌地落下來, 眨眼間被風(fēng)吹得不見。周圍宮人亦未想到皇帝竟還會來藏春宮,短暫的驚愕后又趕忙跪成一排。
藏春宮常年冷落,在宮里侍奉姜泠的宮人也極少。
除去綠蕪、青菊, 只剩下寥寥幾個叫不上來姓名的宮女太監(jiān)。
殷綾兒一踏入門, 便迫不及待去搜尋那名叫姜泠的女子,以至于并沒有怎么留意身側(cè)皇帝的神色。
院中果然有一棵桃花樹, 只不過并沒有殷綾兒想象中那么大、那么漂亮, 樹上的桃花也都凋謝了,只余下殘枝敗葉在蕭瑟的寒風(fēng)中搖曳盤旋。
片刻后,從房里走出來一名女子。
時值秋日, 對方穿得并不多,一襲素衣愈發(fā)襯得她身形單薄。明明久居這不見天日的深院之中, 她也未曾刻意地精心打扮, 這衣裳、妝容皆是干凈而妥帖。一看到那女郎,殷綾兒忍不住在心底暗暗驚嘆。這等絕色美人,果真是凡夫俗子不能與之相比。
她忽然明白, 皇帝為什么想讓她多讀點書了。
腹有詩書氣自華,前人所說的話果然不假。
秋風(fēng)瑟瑟, 姜泠安靜地站在那里, 淡雅得像是一幅水墨畫。
綠蕪扯了扯自家主子的衣袖, 后者才緩緩福身, 聲音平淡:見過皇上。
她斂目垂容, 未看那名素未謀面的妃嬪, 也未望向一襲龍袍的步瞻。
清風(fēng)穿過庭院, 拂起她鬢角青絲。下一瞬, 姜泠聽見身前響起女子嬌俏一聲:
皇上,臣妾想要這棵樹。
這是一棵很普通很平常的樹。
也是藏春宮唯一的一棵桃花樹。
姜泠抬起頭, 微微蹙眉。
對方不知是哪戶人家的小姐,被養(yǎng)得十分嬌縱。她穿著一身藕粉色的裙衫,髻上珠翠鈿玉,光影一落,晃出一陣流光溢彩。
她已有許久未見過這般豪奢的首飾,耀目的光微微有幾分晃眼。
殷綾兒乍一開口,立馬便有宮人上前。他們事先準(zhǔn)備好了移栽的工具,齊轟轟地走向那棵桃花樹。
人群將她與步瞻的身形遮擋住。
隱約之間,姜泠似乎感覺到正有一道目光,輕輕落在她身上。
三年未見,她愈發(fā)消瘦,身形只有輕撲撲一層,好似冷風(fēng)一吹便要傾倒。可這瘦小的身形里,偏偏又有一根鐵釘般深深根種的韌勁,見步瞻要砍樹,她并沒有質(zhì)問,甚至都沒有阻攔。
殷綾兒原以為,面前這個女人會生氣的。
因為自己的闖入,憑空奪走了她喜愛的東西,換作任何一個人,多少總該有些情緒的。
可她好似沒有。
她的神色很淡,好像在看一件極平常的事。姜泠看著鐵鍬一點點挖出被刨得松軟的土,忽然覺得很無趣,朝人緩緩一福身后,便離開前院。
藏春宮并不大,卻也不甚小。整整三年,姜泠已然能夠閉著眼睛將整個宮殿橫著走一遍。
她聽著前院的挖樹聲,只覺得胸口悶得堵